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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还想说些别的,却看到站在碧涛十一上的那个少年人眉目微凝,随后身形一晃,人已飘上船头,同时一手拿起船上绳索,往前随手一抛。
  缠在一起的绳索被朝轻岫瞬间抖开,随后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末端精准无比地缠绕在了对面船只的桅杆上。
  盖老大见状心道不好,挥刀就要去砍绳子,却瞧见朝轻岫已然平平飞起,她的身法给人一种奇异的观感,瞻之在前,忽焉在后,仿佛是直接从一个地方转移到另一个地方。
  只是一瞬间,朝轻岫已掠出三丈,随后在绳子上轻轻一踏,借力换气,只一个起落间就倏地站到了盖老大的面前。
  朝轻岫身形快若飘风,纵掠间衣角竟只轻轻摇动,竟仿佛一直就站在对面的船只上一般。
  就在她落地的刹那间,一阵凛冽的刀风自上方袭来。
  长刀来势汹汹,还带着浓烈的河腥气,此时此刻,朝轻岫左手依旧拿着方才那枚冷箭,右手随即拔出萤沉,翻腕上撩,架住了盖老大当头劈下的一刀。
  盖老大有胆子跟原来的白河帮谈条件,手上功夫确实不俗,他劲力沉浑,这一刀下来,恐怕连一人高的巨石都能被劈成两半。
  众人看见一道凌厉的刀光当头落下,被一柄短剑恰到好处地截住,盖老大手背上青筋暴起,面上迅速泛起一阵赤红。
  刀剑相撞处不断震出长鸣之音,然而无论盖老大如何使力,都始终无法将拦在面前的短剑劈低一分一毫。
  面前之人年龄虽然不大,内力之浑厚,却已初具江河湖海的浩瀚之意,盖老大忍不住怀疑,面前的小姑娘莫非是贝藏居居主的弟子,才有胆量魄力,过来蹚这一趟浑水。
  朝轻岫用萤沉挡住盖老大的攻击,左手轻描淡写地一挥,利箭飞出。
  寒芒在空中一闪而过,一个藏在同伴身后的弓手连反应都来不及,便松开手中弓弦,一声不吭地倒下。
  站在朝轻岫的位置,若不转头,绝对看不到埋伏者的位置,所以她竟是完全靠着听力,察觉到了那名弓手的藏身地点。
  朝轻岫笑了一声,开口计数:“第一个二百两!”
  众匪徒见到老大与人动手,立刻上来助拳,朝轻岫刚刚将利箭掷回去,立刻有一刀角度刁钻地贴着甲板横扫过来,砍她双腿。
  那位匪徒眼看已要砍中朝轻岫小腿,却忽的感觉眼前一花,竟看不清面前人的身影,同时感觉手腕上压了千钧重的一块巨石,顺便僵在了原地,一动也不能动。
  匪徒仔细看去,赫然发现自己手中之刀已被朝轻岫踏于足下。
  朝轻岫轻描淡写地踩住敌人兵刃,匪徒用力拔刀,眼球都因此充血发红。然而无论他怎样使力,都无法移动长刀一分一毫,就在此刻,匪徒忽觉手上一松,竟是朝轻岫主动松开刀刃,他收力不及,竟轻飘飘地倒飞出去,头颅直接撞在了另一位水匪的胸膛上。
  两人撞在一块,一个头颅碎裂,一个胸骨凹陷,眼见都已不活了。
  盖老大瞧见那个温文尔雅的白袍少年人只是随意一挥手,一抬腿,自己就连续死了三个手下,耳边甚至还响起了来人清晰的计数声音:“六百两了!”
  从两百两到六百两,数额的变化清清楚楚,然而从朝轻岫跃至这条船上到现在,还不到一分钟的时间。
  盖老大号称河中蛟,在水道上盘踞多年,甚少吃过这样的亏,一时间杀心大盛,长刀霍霍,不再思考面前人的出身门派,向着朝轻岫斜斜劈出两刀。
  这一招乍看只有两式,其实后面还伏着一重变化,极难防备,名字叫做“两面三刀”,虽然不好听,却是盖老大的成名决计之一。他当初就是靠着这一招,干掉了水匪原来的首领,自己取而代之。
  就在此时,朝轻岫手中短剑的剑尖忽然微微上挑,不退反进,短剑如灵蛇抬头般直指盖老大手腕。
  这一剑的来势不但快捷,而且奇诡异常,纵使盖老大撤退得快,手腕也被划破了一道血口。
  盖老大暗自心惊,他在水上做了那么多年没本钱的买卖,也与不少厉害人物交过手,却完全分辨不出朝轻岫的剑路。
  依照常理而论,作为一个习武未久且缺乏实战经验的人,朝轻岫用长剑会更安全些,然而她手上功夫大半都来自于《玉璇太阴掌》,用短剑比用长剑更加顺手,又因为武器越短越凶险,所以她在与人动手时,越是觉得凶险,就越是不能后退半步。
  若是应律声知道盖老大此刻所想,大概会颇为感慨——朝轻岫所练的《玉璇太阴经》在江湖上已经失传多年,就算应律声的师父八苦师太过来,也无法辨认出招式来路,更何况盖老大一介水匪。
  船上匪徒被盖老大管束多年,不敢违逆首领的命令,明知朝轻岫此人极不好惹,却也不敢退缩,咬紧牙关,挥舞着武器向她发动攻击。
  朝轻岫却看也不看那些人,只是趁着与盖老大对战的空闲时间,或踢或拍,将不断靠近的水匪变作变成自己口中不断上涨的赏金。
  盖老大交手十数招,怒火慢慢消退,理智重新占据高地,他此刻已经知道面前少年人武功远在自己之上,与这样的人战斗,决不能顾惜自身,若是豁出性命一搏或许还有转圜的余地,当下挥动长刀,不要命地向朝轻岫劈砍而去。
  刀风虎虎生威,刀光犹如惊雷,此次与敌人交手之时,盖老大竟不再回避招架,果然看见看到面前的白袍少年人攻势变弱,然而就在此时,他莫名觉得身上一痛。
  剧痛之后,就是渗入骨髓的冷意。
  碧涛十一上的人可以清晰看到,盖老大的刀法固然步步进逼,朝轻岫却未曾后退,双方之间的距离不断缩短,她一手招架,另一只手掌以弹琴般美妙的姿态,无声无息向前拍去,也未见她如何变招,手掌就似轻实重地落在敌人的心口之上。
  玉璇太阴掌第二十七式,误拂清弦。
  琴有五弦,每一弦就代表着一重变化,这一招若是练至深处,每一重变化中还能再继续出五重变化来,源源不绝,无止无尽。而招式开头的那一个“误”字,则代表招式来路奇诡,令人防不胜防。
  朝轻岫短剑的剑法是从掌法中化出的,尚且存在一些破绽,掌法本身却堪称浑然天成,她这一掌越是挥得轻描淡写,就越是叫人难以防备。
  朝轻岫凝力于掌,阴寒劲力源源不绝地透体而入。
  盖老大只觉胸骨剧痛,身体像是泡入冰水当中,耳边还能听见那白袍少年人冷冷道:“四千六百两。”
  第112章
  朝轻岫得手后, 立刻撤掌、飘身后退,数道自侧面飞来刀光剑影直接打空,有些甚至打到了盖老大本人身上。
  紧接着,只听轰然一声, 这位水匪头头五官渗出鲜血, 仰面重重倒下。
  朝轻岫抬掌击毙敌首, 此人死后,其余匪徒才像是大梦初醒一般, 不敢继续上前, 纷纷抛下武器, 跪地求饶。
  她向着碧涛十一的方向看去一眼,示意对方可以派人过来,帮着收拾善后。
  从朝轻岫掠到对面的船上, 再到她解决匪首, 满打满算还不到盏茶功夫,直至此刻, 船老大才如梦初醒般感觉到一阵腿软, 若不是穆香主就在身边,对面那位“六扇门大人”又是在为自己出头,她都得考虑趁机逃跑的可行性。
  之前朝轻岫扔出的绳索还在, 她在上面快走数步, 身形一纵就跃回碧涛十一上, 船老大与一众船工立刻上来拜见,真心诚意道:“多谢大侠仗义援手……”
  朝轻岫站在众人前面,倒也并不避开, 只是微微笑道:“在下不过护着自家买卖,又有甚么可谢的地方?”
  “……!”
  她话说得轻描淡写, 对船老大等人而言,却不吝于晴空打了个霹雳,一时间全数怔在当场。
  船老大的面色从惊骇到惊喜,再从惊喜到敬畏,她原本就觉得“朝”这个姓氏十分耳熟,此刻终于醒悟过来,站在自己面前的就是自家新任帮主。
  原本得知白河帮的地盘归入自拙帮之后,帮内包括船老大在内的许多弟子心中都有不满之意,只是因为焦五跟郑六两人没有出言反对,众人也都不敢明着跟总舵作为。
  帮中甚至有不少人觉得,朝轻岫年纪轻轻,只是胜在为人狠辣,又捏住了曾四的把柄,才能吞下白河帮的地盘,不料今日一见,却发现她武功高明至斯。
  船老大心中又是感激,又是钦佩,又是懊悔,赶紧道:“属下不知帮主大驾光临,实在是罪该万死……”
  她一面说,一面再度下拜,船上其他船工也都随之拜倒,高声道:“属下参见帮主!”
  对面船上幸存的水匪本来就不多,那些人原本还有些逃命之意,在看到碧涛十一的船工们对着方才那个白衣罗刹躬身下拜,并且口称帮主时,也终于惊悟来者究竟是谁。霎时间,水匪们一个个面如死灰,手足发软,竟然连逃命的力气都提不起来。
  他们都是江湖中的小人物,嗅觉之灵敏,只怕并不亚于“御前捕头”伍识道,有些机灵的水匪已经从地上爬起来,对着碧涛十一的方向不住叩首:“小的们没长眼睛,竟然扰了朝帮主的尊驾。朝帮主大仁大义,求您高抬贵手,饶咱们一命。”
  还有人另辟蹊径,对着曾经首领痛骂出声:“那姓盖的无恶不作,我等本是良民,却被他迫至水匪群中,做些见不得人的事,朝帮主今日击杀此贼,正是救我等于水火。”
  幸存的水匪们一面叱骂盖老大,一面忙不迭地向朝轻岫表忠心,前者说自己实在该打,后者说姓盖的应当被千刀万剐,今日朝帮主一掌将人打死,没让盖老大零碎受罪实在是大仁大义得很。还有人一副深悔前过的模样,表示希望能被送到县衙,让官府处置——他们不是首恶,而且能从朝轻岫手底幸存下来,其凶性多半也没旁人那样大,既然平时坏事干的不多,那认罪态度好些,说不定能混个流放充军之刑。
  一个水匪恭恭敬敬道:“启禀朝帮主,姓盖的这些年专门做些没本钱的买卖,私自藏下不少财物。河道上的钱都是自拙帮的,也就是您老人家的,咱们早有物归原主之心,只恨打不过姓盖的,才一直忍到如今,现下正该将东西送还给您。”
  朝轻岫不理对面船上的人,她看着船老大,神色依旧温和:“你们以前又不曾见过我,一时间没有认出来,也正常得很。”又道,“碧涛十一中客人不少,稍后且去安抚一二,免得叫人心中不安,至于对面船上剩下那些人……先交给县衙处置就是。”
  她说话语调舒缓,开口时隔壁船上水匪连大气都不敢吭一声,直到朝轻岫说了交给县衙,才总算松了一口气。
  ——若是了解朝轻岫的人就会知道,哪怕只是看在赏金的面上,她也必然会将水匪交到县衙那边。
  船老大一一应了,然后恭恭敬敬道:“帮主武功盖世,神机妙算,属下今日有幸得见您老人家金面,实在是好大的福气。”
  朝轻岫闻言,上下打量面前人一眼,倒没想到自己手下竟也有与伍识道属性相类的人才,片刻后才温声道:“不过分内之事,倒是我不常巡查分舵,竟让咱们自家帮内的姊妹弟兄受外人的委屈了。”
  船老大听着朝轻岫的话,总觉得小帮主言语中略带了些许肃杀之意。
  朝轻岫不常巡查分舵,所以自家下属在听到一个“朝”字时都反应不过来来者是谁,周围的水匪听说了帮派上层权势更迭,下层人心浮动,竟也有胆子趁机过来抢劫,想要分一杯羹。
  船老大心中明白,类似河中蛟的事情早晚都会发生,只希望今日的消息传出去后,周围那些虎视眈眈的家伙能够看明白形势,多加了解些朝轻岫本人的行事风格。
  不远处,许白水也在旁观这一幕,她向跟自己来的侍卫赞叹道:“好功夫。”
  她能感觉到朝轻岫的武功招数不循常理,偏又浑然天成,唯一吃亏的一点,不过是年纪尚小而已。
  侍卫:“朝帮主想要积攒与人交手的经验,所以未尽全力。”
  许白水忽然道:“等等,刚刚那位船老大是不是说朝帮主神机妙算。”
  侍卫:“……似乎是。”
  许白水转过头,与自己的侍卫面面相觑。
  过了片刻,许白水才艰难道:“难道她连自己此次出行会遇见水匪这种事都能猜到?”
  虽然用的是疑问句,不过许白水将话说出口后,竟觉得这个猜测还挺可信,声音里不由带出几许佩服:“她早就料到会遇见水匪,所以特意乘坐碧涛十一,在收拢帮派人心之时,也借机震慑周围的宵小。”随后喃喃,“不过她怎么会预料得如此精准?”
  侍卫:“大约是,见微知著。”
  虽然侍卫没有提供任何有用信息,许白水还是大为赞同:“也是,同样的信息放在我眼前,我都看不到朝轻岫能看到的事情,那么我想不明白她的推断过程,也不足为奇。”又道,“看那些船工的模样,肯定是不知道自己此行会遇见水匪的,所以她必然是……”回想了下自己在秉烛楼卷宗内看到的词,继续道,“必然是推理得出的此事。”
  侍卫若有所思,感慨:“不过那位船老大也不算笨,到底反应过来,知道她能活到现在,全是因为朝帮主神机妙算。”
  两边离得远,加上许白水与侍卫又刻意控制了交谈时的音量,朝轻岫也就忽略了两人闲聊的具体内容。
  她虽有着侦探的兼职,同时善于捕捉细节,却也会忽略掉身边的不少线索。
  比如某些被她当做恭维的言语,其实是手下人的真心话……
  笼罩在老大亲来视察buff之下的碧涛十一在经历了一次谋杀案件,一次水匪抢劫的意外后,终于成功靠岸。
  许多乘客从船上下来透风,其中不少人面上都带着劫后余生的恍惚微笑。
  可能是在感慨武侠世界淘汰率太高,能活着就挺好。
  作为被派来陪帮主巡察分舵的香主,穆玄都清楚自己此行的职责,点了几个下属随行,随后带上水匪、水匪的完整人头、水匪的破碎人头,还有姚老太太的尸体以及嫌犯“姚彦义”。
  至于姚家其余人,因为是人证的缘故,也被要求跟着穆玄都一块去县衙报案。
  张千针等人看着手提人头的穆玄都,感觉自己的世界观遭到了颠覆。
  知道世上存在武林高手是一回事,正面遇见武林高手械斗是另外一回事。
  众人回忆着船上的经历,虽说亲眼目睹了意外的经过,依旧觉得超越想象,尤其是那位怎么看怎么温文可亲的朝姑娘,剁起人来居然也是如此辣手无情。
  还有这人分明是六扇门中人,后来却摇身一变,成了帮派老大,实在令人难以置信。
  姚彦文控制住自己的视线尽可能不往尸体的方向飘,勉强道:“兄台放心,我们一定尽力配合。”
  李格永跟着点头——她是众人里唯一一个学过武功的人,也最清楚朝轻岫的功夫究竟有多高明,在江湖上打滚多年的经验告诉她,遇到这样的高手,最好对方怎么吩咐就怎么做,这样才比较容易长命百岁。
  眼见自己的下属跟证人达成了一致,就要赶赴县衙报案,朝轻岫微微思忖,开口将人喊住。
  她的声音不大,穆玄都的身形却直接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他回过身后,快步上前,单膝跪下,恭恭敬敬道:“帮主有何吩咐?”
  穆玄都很敬畏武艺高强的人,对强者有一种本能的顺从。他凭借自己的直觉,迅速发现了朝轻岫温文姿态下的锋锐刚毅之处。
  朝轻岫从袖袋内取出那块六扇门的牌子,向着穆玄都抛了过去,叮嘱:“本地县令未必有闲接待外客,你拿着令牌过去,说话或许能方便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