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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根椽子不够用,那就选两根。
  于是康熙这个伯乐在一众千里马中看了又看,最终将目光锁定在了张氏和董氏身上。
  张氏表面柔顺,实则与僖贵人一样,都是轻佻跋扈的性子,占便宜没够吃亏难受。
  董氏确实柔顺,可柔顺中透着心机,正好与张氏狼狈为奸,免得张氏这根椽子早早烂了。
  事实证明,这一步棋落子精妙,让康熙非常满意。不管他如何频繁出入慈仁宫后殿,再没传出什么不好的话来。
  当然他是皇帝,完全可以派人追查传言的出处,按住典型杀一儆百。
  可那样的话,只会给他想要保护的人拉仇恨。
  当年先帝专宠董鄂贵妃,对宫里其他妃嫔不理不睬。董鄂贵妃尚且是贵妃之尊,位份仅次于皇后,便是皇后仁慈不肯给她苦头吃,董鄂贵妃明里暗里受到的排挤也并不少。
  康熙那时候养在亲额娘佟妃身边,佟妃每次提起董鄂贵妃都咬牙切齿。别人给董鄂贵妃找麻烦的时候,她站在旁边摇旗呐喊,她自己也没少给董鄂贵妃使绊子。
  先帝为了给董鄂贵妃出气,抓了不知多少个典型,到后来众人不敢明着排挤,暗箭还是一支接一支地射过去。
  董鄂贵妃生的小阿哥是怎么没的,至今成谜,对外只说病死。
  为了给心上人撑腰,先帝废了第一任皇后,甚至还想废第二任,以致惹怒太皇太后,为董鄂贵妃招来好一番磋磨。
  董鄂贵妃刚去的那段时间,先帝曾经剃发想要遁入空门,被太皇太后及时制止,再度蓄发。
  可没过多久,先帝也郁郁去了
  距离董鄂贵妃去世,不过三月。
  当时的康熙很不理解先帝,放着万里江山不要,怎么会为了一个女人赔上性命,直到他自己也有了心上的人。
  他不会学先帝,他要用自己的办法保护他想要保护的人。
  康熙做惯了下棋人,在前朝是,在后宫也是。若棋子甘心只做棋子,就比如明珠,完全按照他的心意行事,指哪儿打哪儿,他自不会亏待。
  这些年安答应和敬答应作乱,僖贵人虽然不曾参与,却也有知情不报的罪过。可僖贵人这枚棋子实在好用,康熙用完不但没追究,还赐她风光大葬,全家抬旗,该给的死后哀荣半点不少。
  可棋子若是不安分,甚至想反过来想做下棋人,康熙也不会惯着。
  僖贵人死后,他选定张贵人和董贵人做出头的椽子,吸引火力。她们做得好,他自然会给她们恃宠而骄的资本,可现在她们人心不足,竟然想利用太子争宠。
  康熙垂下眼睑,低声训斥:“过几日便是仁孝皇后的祭日,你们打扮得花红柳绿,想做什么?”
  张氏脸上的笑容僵住。她们不是新人,当然知道过几日便是仁孝皇后的祭日,不能穿得太鲜艳。
  前几日去承乾宫给皇贵妃请安,皇贵妃也提醒过。
  她们只是贵人,哪里敢穿鲜亮的衣裳。
  张贵人今日一身湖蓝,董贵人一身艾绿,佩戴的首饰不是珍珠便是玉,跑去哭丧都没人能挑出毛病,怎么就花红柳绿了?
  无端被扣上这样一顶大帽子,董贵人脸都吓白了,忙拉着愣怔中的张贵人跪下请罪。
  后宫人少,挑两根合用的椽子不容易,康熙并没重罚,只罚了禁足一月,让她们好好反省。
  想明白了,继续做他的“爱妾”,想不明白,自有别的去处。
  再一次灰头土脸地从慈仁宫出来,董贵人脸色苍白,只顾走路不说话。张贵人也是面白如纸,可她不是吓的,而是气的:“姐姐可看到了,那赫舍里女官披在身后的小辫子上又是珊瑚又是绿松,皇上都不说,反倒训斥起咱们花红柳绿!”
  董贵人回神,忙伸手去捂她的嘴:“有什么话,回去说。”
  郝如月就知道太子才是皇上的心尖尖,所有想利用太子争宠的,都没有好下场。
  经此一事,慈仁宫后殿终于恢复了往日的岁月静好,常来串门的只有惠嫔、荣嫔和大阿哥。
  圣旨上写得很明白,晋升贵妃为皇贵妃,摄六宫事。贵妃忙起来有些顾不上大阿哥,便让惠嫔和荣嫔帮忙照看。
  惠嫔交出权柄,却将儿子换到身边,心中半点怨言也无。感念皇贵妃体恤,对皇贵妃交办下来的事都很尽心。
  荣嫔一心都在自己的肚子上,辅佐皇贵妃也不过是打酱油,可她非常愿意分担照看大阿哥的差事。
  一来是因为大阿哥生得虎头虎脑,十分可爱,二来也想沾沾福气,早点怀上如大阿哥一般健康的孩子。
  郝如月对此表示欢迎,奶团子也喜欢跟大阿哥一起玩。大阿哥抢他玩具,他也不生气,对着大阿哥就是一通彩虹屁。
  不会说整句话,就两个字两个字往外蹦,用词之精准令人咋舌,硬是把大阿哥从大魔王变成了小天使。
  他想干什么,大阿哥都愿意帮忙。
  这一日惠嫔难得独自过来,并没带大阿哥同行,郝如月就知道有事。
  果然惠嫔进屋之后一脸欲言又止,郝如月会意遣了屋里服侍的,听她压低声音说:“上回那两个缠你没缠上,反倒挨了皇上的训斥,皇上罚她们禁足一个月,这才几天啊就给放出来了。”
  郝如月不甚在意:“毕竟是皇上的新宠,哪里就舍得罚一个月了。”
  惠嫔点点头,又叹口气:“这二人才被放出来,又开始找你的晦气了。今日张贵人和董贵人过来给皇贵妃请安,皇贵妃见张贵人头上插着红珊瑚珠钗,董贵人戴了一对绿松石耳坠,过于鲜艳喜庆,便提醒她们后日是先皇后的祭日,让她们在穿戴上注意些。”
  “你猜张贵人怎么说?”惠嫔说到这里,声音都不自觉拔高了几度,“她让皇贵妃一碗水端平,先提点一下你,毕竟仁孝皇后是你嫡亲的姐姐!”
  “就你发辫上那几颗芝麻粒大的珊瑚和绿松石,也值得她们拿到皇贵妃面前说吗?”惠嫔越说越气。
  便是恃宠而骄,也不带这么欺负人的。
  郝如月比较粗线条,这才意识到张贵人和董贵人戴珊瑚珠钗和绿松石耳坠是何用意,当场笑了:“不就是几颗石头吗,换了便是,明日我换成珍珠的,免得皇贵妃为难。”
  这事郝如月并没放在心上,翌日梳妆的时候当真将珊瑚和绿松石换成了米粒大小的珍珠。
  丁香一边给她梳头一边抱怨:“姑娘身上穿得素净,再将珊瑚和绿松石换成珍珠,实在有些素得不像话了。”
  芍药也气鼓鼓的:“谁说不是呢,皇上和皇贵妃都没说什么,轮到两个贵人指手画脚了!”
  松佳嬷嬷这段时间一直在调教从乾清宫拨来的宫女太监,这会子过来交差,听见丁香和芍药的抱怨,便道:“谁让人家得宠呢。这得宠的妃嫔皇贵妃都得高看一眼,能忍就忍一忍吧。等太子立住了,长大些,咱们的日子就好过了。”
  郝如月也是这个意思,抓大放小,大事不含糊,小事不计较,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下午皇上过来给太后请安,顺便看太子,郝如月接过芍药手里的茶壶,亲自给皇上倒茶,皇上看她一眼:“你今日哪里似乎不一样了。”
  郝如月愣了一下,这才想起哪里不一样来:“皇上明察秋毫。明日便是姐姐的祭日,臣将辫子上的珊瑚和绿松石取下来,换成了珍珠。”
  还是皇后初次遇喜的时候,她一气之下剪了满头青丝,到今日才长到齐腰长短,梳不得旗头,只能编成蒙古发辫。
  蒙古发辫上的装饰小巧而简单,只用黄豆粒大小的珊瑚珠和绿松石珠点缀。
  他仔细观察过,她发辫上点缀的珊瑚并非红珊瑚,而是红褐色的,褐色偏多,绿松石也不是鲜亮的瓷蓝,而是非常淡的浅蓝,在强光下更接近白。
  她的发量委实不少,编的小辫子也多,这样一头墨发只用区区十五颗珊瑚和绿松石点缀。
  便是国丧期间,都没见她取下来换成珍珠,今日为何忽然改了?
  在他的印象中,她并不是一个热衷妆扮的人:“你戴珍珠也很好看,可是你穿得太素净了,再配珍珠的话,显得有些单调。”
  不等郝如月给出反应,康熙抬眸问:“是不是谁说了什么?”
  他以为是皇贵妃。
  明日是先皇后的祭日,以皇贵妃谨慎的性格,多半会提醒后宫众人注意穿戴。
  如果真是这样,皇贵妃未免小题大做,甚至有故意为难的嫌疑。
  换个发饰而已,郝如月不愿计较:“没有人说什么,是臣腻了,想换一换。”
  康熙还是觉得不对劲儿,转头问芍药:“你来说。”
  芍药正气呢,跪下说:“皇上明鉴,是张贵人和董贵人在皇贵妃面前说起,姑娘不愿与她们计较,这才换了发饰。”
  丁香也跪下说:“这十颗红珊瑚珠和五颗绿松石珠,是姑娘十五岁时皇后娘娘所赐。”
  康熙闻言心中一痛,别人十五及笄,她却在十五岁时铰了头发,这十五颗珠子大约是皇后给妹妹准备的及笄礼。
  “皇贵妃怎么说?”康熙垂下眼睑问,只留给众人一个凌厉上扬的眼尾弧线。
  郝如月抬眸看过去:“皇贵妃什么都没说,是臣听说的,做不得准。”
  “听谁说的?”
  康熙也抬眸注视着郝如月的眼睛,看得郝如月有些不自在:“是惠嫔过来串门时说的。”
  康熙“啪”地一拍炕桌,站起身往外走:“那错不了了。”
  当日张贵人和董贵人被连降两级,贬为答应,理由是对皇后大不敬。
  这个理由非常玄幻,张贵人和董贵人接旨的时候都怀疑圣旨出了差错。明日便是先皇后的祭日,继后的接班人佟佳氏也只封了皇贵妃,宫里哪儿来的皇后?
  宫里没有皇后,她们如何对皇后大不敬?
  张贵人,哦不,现在已经是张答应了,位份比从前还低,可以说是一夜回到解放前的之前。
  哭丧着脸领旨谢恩,等传旨太监走了,转身便去了董答应屋中。
  董答应此时已然哭湿了两条手绢,见张答应来了,又与她抱头痛哭了一场。
  圣旨已下,她们又被打回原形成了答应,再没资格住在永和宫,哭过之后赶紧收拾东西搬去内务府临时安排的围房居住。
  受太后提拔之前,她们是常在,还能跟着贵人们住偏殿,这会子变成答应了,再想回到原来的住处已经不能够。
  因为太后提拔了她们两个做贵人,同时也在答应里面挑人补上了她们走后的常在空缺。
  她们原先住的屋子,已经被人占了。而占了屋子的人比她们现在的位份还要高一级,想让常在给答应腾屋子,绝无可能。
  后宫人少,本来答应也有机会跟着那些不受宠的贵人住,可内务府给她们安排的住处,在乾清宫后身的围房里,与宫女无异,她们也只能忍着。
  搬家之后,周围的人多起来,两人不敢再哭,生怕别人说她们怨怼皇上。
  乾清宫是皇上的寝宫,离皇上最近,万一有什么不好的话传到皇上耳中,说不定她们就没了。
  其实住在乾清宫的围房,是机遇与挑战并存的。这里离皇上更近,若皇上乏了想要人伺候,却又懒得走流程召幸妃嫔,便会拿住在围房的答应和官女子泄火。
  很多出身卑微的宫女都是在这里侍寝出头的。
  后宫人少,主位娘娘更少,于是常在、答应都有资格去给皇贵妃请安,听皇贵妃教诲,可住在乾清宫围房里的人没资格去。
  于是董答应痛定思痛,决定在围房里好好表现,争取早日爬上龙床,东山再起。
  然树欲静,而风不止。才搬到围房里安顿好,张答应便来找董答应,压低声音问出了心里的疑问:“董姐姐,咱们的罪名来得蹊跷,宫里哪有皇后?”
  董答应也不理解,可事已至此,她不想再追究这些:“许是旨意下得急,少写了一个先字。第二日便是先皇后的祭日,咱们在前一日佩戴鲜艳的首饰,还出言顶撞了皇贵妃,这才惹恼了皇上。”
  说起这事,董答应悔得肠子都青了,张答应却是个气性大的:“慈仁宫的赫舍里女官不是一直都戴着珊瑚和绿松石,便是给先皇后哭灵的时候,她都是这副装扮,怎么不见罚她!”
  她的红珊瑚珠钗和董姐姐的绿松石耳坠是上一次侍寝之后,皇上赏的。她们被禁足之后戴出去给皇贵妃请安,不过是想提醒众人她们还很得宠,千万不要因为禁足就看轻了人。
  谁知皇贵妃只扫了一眼,便训斥她们,她这才委婉提醒皇贵妃,敢在这个当口戴珊瑚和绿松的可不止她们两个,请皇贵妃务必一碗水端平。
  得宠之后,她曾经好几次委婉提醒皇贵妃,皇贵妃也拿她没办法。这一次她才被放出来,措辞自认比前几次温和多了,谁知就踢到了硬板上。
  张贵人总结了一下自己受宠以来的种种遭遇,很快便得出结论:“咱们这一回受罚,未必是皇贵妃从中作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