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长成青年模样的游执靠在天京金柱白瓦的廊前,手中转着把阴气凝成的匕首,小道童抱着案牍匆匆而过,看也不看他,堆在一起的简书随着小跑发出哗哗的声音,由远及近,再由近及远。有神仙从主街上过,看见他,有些生硬地别过脸去,甚至都不愿意赏他一个眼神。
他已经在三清天度过很多年了,他一天天长大,悯华却还是当年牵着他的手带他上来时的模样,游执转着那柄匕首笑,阴冷的黑气绕在匕首周边,随着云间的风飘动,流出去一点儿,就被天京中的灵力所净化,再也找不回来了。
天门两侧的天兵都警惕地望着他,游执坐在廊下,一条腿支着,一条腿悬在半空中晃荡,朝他们笑:“一直盯着我看,什么事儿啊?”
天兵不吭声,收回了目光,但很快又看过来。游执啊了一声,问:“你们是怕我偷偷下界去吗?”
那一众天兵仍旧沉默着,游执知道他已经猜对了答案,于是继续说:“放宽心,我还没那个胆子。”
他边说边笑,已趋于成熟的五官在日光下显得俊美无俦,笑容带着鬼族特有的妖异,仿佛能够轻易蛊惑人心。
他从廊上跳下来,落在地上,五指一握,黑色的匕首化作阴气,呼地消散了。游执伸了个懒腰往天门前走,说:“我就是来看看,我们家真君什么时候回来。”
有几个天兵皱了皱眉,脸上露出厌恶的神色,对他的称呼嗤之以鼻。
悯华长存夜中,除了布星之外,还要在夜色的掩护下为主神效忠,要为主神镇压掀起祸端的暴乱、剪除乱党的羽翼、处死不肯回头的叛徒。祂的剑上沾满了血,游执还记得小时候,听其他的鬼说,三清天的悯华有两把剑,其中那把赤色的,是用血染红的。
谁的血呢?游执也不知道,反正肯定不是大荒鬼族,因为大荒鬼族的血是黑色的。
想到这里,他觉得好玩,哈哈大笑起来,天兵顿时如临大敌,戈矛齐倒,纷纷指向他。
“你笑什么?”乌压压的天兵中有人问道。
“哦,没什么。”游执挑挑眉,笑容还挂在他的脸上,他用两根手指推开直愣愣戳到他面前的锋锐,说,“想起了些以前的事。”
天兵中又传出冷哼:“大荒鬼族。”
游执早就过了与人争论的年纪,在三清天数不清的白昼和黑夜里,他被磨去棱角和冲动,学会了遮掩和逆来顺受,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跪在天京中,当着诸神的面发誓的小孩儿了。
他笑了笑,没接话,天兵中又有人嘲讽地说:“听说你们生下来都没爹娘,是不是?”
游执的目光穿过面前的天兵看向他,说话那人一顿,不安道:“你看什么?”
“没看什么。”游执笑着说,“我听说神仙也是没有爹娘的。”
“你是什么东西!”天兵中有人怒道,“大荒里来的鬼怪,也配提神仙!”
游执懒得和他争论配不配,还是笑,但不说话了。
几个天兵见他没反应,像是没赶上精彩表演的观众般收了武器悻悻离去,游执站在原地好整以暇地等待着,又过了一会儿,天门前层云卷动,聚成一个巨大的白色漩涡,不多时,悯华提着剑出现在天门下的白玉阶前。
祂的剑上还滴着血,一滴一滴落在洁白无瑕的玉阶上,留下一连串血花。有天兵上前叫了一声悯华真君,祂抬起头,双目中映着染血的重瞳,看得那天兵一愣,惊惧交加地向后退了几步。
看见站在天门前等待的游执,悯华收了剑,问:“你在这里干什么?”
游执顶着那张万年不变的笑脸:“等你。”
悯华走过台阶,在众天兵的瞠目结舌中点点头,对他说:“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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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问神佛(三)
人间,东岳。
狂风呼啸,从折断了的不周山来,带着血腥和臭味,将群山上枯萎的叶片吹得沙沙作响。
这是不周山被共工引龙撞断后的第一百天,人间已成炼狱,波涛汹涌的洪荒之水倒灌天地,带着无数妖魔鬼怪的怒吼,吞噬了整个人间。
泰山脚下已洪水滔天,奔涌的江河没尽高山,山顶的青帝神殿如海中的孤岛,在日光晦暗下伫立。
青帝携东岳诸神于山间往返,她已杀得浑身脱力,手中的黑玉朱笔已耗尽笔墨,再无可战之力。无尽的黑雨腐蚀着天地间苍翠的生灵,到处都是腐烂的尸体。
青帝永远也忘不了不周山拦腰折断的那一天。
从深渊中爬出的恶鬼浩瀚如海,它们连夜渡河,穿过弱水,趁着夜色袭击了不周山下的小国,闻讯赶来的人皇率军来救,却被早有准备的恶鬼团团围住。
人类的军队在大荒恶鬼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他们被堵在河的对岸,亲眼看见天柱在巨响中断成两截,刹那间天地崩裂、银河倒流,大地在眼前翻转,四海之水倒灌而来,神州转眼变作洪荒。
黑雨腐蚀着山间的生气,东岳诸神携救下来的人类往山顶逃窜,大荒鬼族已至东岳山下。
青帝紧握黑玉朱笔,神色疲倦而坚韧,她的脸上沾着恶鬼的血,有的已经结块,有的尚是新鲜。她已耗尽法力为人类创造逃走的机会,但也只是一瞬而已。
大荒鬼族骁勇善战、残暴凶恶,它们比任何人、任何神都悍不畏死,这支由死者铸成的军队如一柄利刃,可以轻易剖开所有的防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