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理解了,龙婆出殡关他什么事,怎么这只大蝴蝶总盯着他?
这是第三次落他身上了!有完没完了?
石番愣愣地看着程相儒,眼泪又控制不住地流了出来,他意识到,四瞳孔雀蝶不让合棺,就是在等程相儒,好像是要留给程相儒最后看龙婆一眼的机会。
该不会它又认错人了吧?可是,作为龙婆的本命蛊,又是嗅觉远超视觉的蝶类,怎么可能会认错人?
整个灵堂一下子寂静了,每个人看向程相儒的目光,都满是困惑和不解。
程相儒感觉自已全身都麻了,鬼使神差地走到灵柩前,跪下去磕了三个头。
直到此时,四瞳孔雀蝶才离开程相儒的头顶,翩翩飞舞到灵柩上空,似是不舍地又盘旋了一小圈,最后落在龙婆的心口处,终于不再动了。
石番抬手抹掉眼泪,表情复杂地看了一眼程相儒,疲惫又无力地道:“合棺吧!”
“可是,龙婆的本命蛊……”
“它不会出来了。”
果然,这一次合棺,四瞳孔雀蝶没再阻拦,也没有飞出,任由盖板将它和龙婆封在了里面。
接下来的出殡流程,进行得非常顺利,没再出现任何状况。并终于在太阳升起之前,完成了龙婆的下葬。
程相儒这一路心神不宁,并且越发心慌。他不傻,也不愚钝,他已经很明显感觉到,自已可能跟龙婆之间存在着什么关系。
他甚至怀疑,是血脉关系!
待丧宴结束,程相儒找到石番,语气郑重地道:“咱俩单独聊聊吧。”
石番点头:“正有此意。”
第127章 实为寻你
程相儒和石番想要聊的事,很私密,两人都不希望被任何人听到,于是商量着找一个相对隐蔽的地方。
“去婆婆的坟前吧。”石番似乎并不是询问,而是已经有了决定,当他说完这句话时,已经在往墓地方向走了。
“你还可以吗?”程相儒快步追上去,走在石番旁边。
今天在龙婆下葬的时候,石番哭得稀里哗啦的,作为龙婆唯一的亲人,当他在棺材上洒下第一捧土时,甚至都有些站不稳了。
程相儒或许无法感同身受,但他知道,目送仅存的长辈离去,那痛苦一定极难承受。
虽然石番说他父母去南方打工了,但自龙婆去世之后这几天,石番没接到过一次父母打来的电话,也没听任何人提到过他的父母,程相儒可以判断,石番应该也是没有父母了。
那么从今天开始,天大地大,这个世界上,石番孑然一身,再无牵绊,再无束缚,却也再无人疼他爱他了。
石番低头不语,只看着脚下的路,走着走着眼圈便又红了。
这条路,是今天第二次走了,上一次,是为龙婆送行。
程相儒很体贴地没再说什么,也闷头走路,暗暗在心里把所有的疑问和线索再捋几遍,提前想清楚,自已想问什么,自已又能回答什么。
远处,冷萤注意到离去的二人,她扭头看一眼正与几位苗民抽烟聊天的周老板,然后向着程相儒和石番追去。
龙婆的墓地,距离千岩苗寨有些远,直线距离虽然只有两公里左右,却隔了两座矮山。
当程相儒和石番再次来到龙婆坟前时,已是午后,太阳斜斜地悬在空中,阳光很暖却不那么刺眼,就连山风都温柔得如长辈的轻抚。
石番上前认真地清理碎草和乱石,声音哽咽道:“你知道吗,其实婆婆和我没有血缘关系。”
程相儒闻言一愣,没想到两人的对话会这样开始。
石番流着泪,笑了笑:“我是个被遗弃的孤儿,婆婆救下了我,并将我养大,一直把我当成他的外孙,对我真的很好。”
这番话,印证了程相儒的两个猜测。
第一个,就是石番没有父母;而第二个,就是龙婆并不是石番的亲外婆。
按照当地的称呼方式,称呼外婆都是“家婆”,但石番一直唤龙婆为“婆婆”。
程相儒苦笑道:“我挺羡慕你的,不管龙婆是不是你家婆,你至少还是有个疼你爱你的长辈的。而我,从小就和妹妹相依为命,是死是活都没人在乎。”
石番的动作停了下来,他缓缓站直身子,扭头看向程相儒,目光竟已不再友善,甚至还带有愤怒的情绪,攥紧的拳头失了血色,微微颤抖。
程相儒吓了一跳,不由后退半步:“我……我说错了什么吗?”
石番咬牙道:“可婆婆待我再好,也终究不及她的亲外孙。我不嫉妒,也不羡慕,只是很生气。她的那位亲外孙得了她的传承还不知,下葬时连个头都不给她磕,泪也几乎没流过,你说,她的那位亲外孙,算是个人吗?”
程相儒脸色大变,身子晃了晃,几乎有些站不稳:“你什么意思?”
石番不说话,紧紧攥着拳头,目光中的怒气已消散了不少,似是对程相儒的本能表现很满意。
本来程相儒找石番想单独谈谈,就是想知道更多关于龙婆的事,想从中扒出一些与他爸有关的线索。
结果,跟他爸相关的事还没挖出来,倒是把他自已给挖出来。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程相儒手扶树干,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强烈的精神冲击差点让他当场昏过去。
说得通了!一切都说得通了!
龙婆离世时大喊着“找到他”,以及说那话时的复杂表情,分明就是见到了期盼已久的至亲之人的自然感情流露。
四瞳孔雀蝶多次落在程相儒身上,那应是它寄托了龙婆的遗憾,在替龙婆轻轻抚摸程相儒。
龙婆留下的最后一口气,是为石番留,应也是为程相儒留。
四瞳孔雀蝶不让合棺,则应该是完全在等程相儒。
说不定,《驱邪卷》中的内容,也是程志风从龙婆这里学的。
程相儒感到全身忽然无力,缓缓屈膝,跪在了龙婆坟前,双手撑着地面,看着地上的野草和山土,脑中一片混乱,所有理过的思路又成了乱麻。
石番走过来,站在程相儒面前,抬手用袖口抹掉眼泪,抽噎道:“其实,在东北那座地宫里,我对你们都说了谎。我不是要去找金剑,我要找的是你。没能见过你一面,才是婆婆一生中最大的遗憾。但我是真没想到,婆婆明明从没见过你,甚至只从你爸那里见过你小时候的照片,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你……”
“你先别说了!”程相儒大声打断石番,他双手抓紧掌心中的草和土,肩头微微颤动,想哭,却挤不出眼泪,整个人的情绪完全错乱了,以至于他脑中一片空白,反应变得前所未有的迟钝。
他不愿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但在这种时候,在龙婆的坟前,石番完全没有理由和必要欺骗他。
可如果一切都是真的,为什么……
“你怎么现在才告诉我?”程相儒没有抬头,他忽然发现此时的阳光很刺眼,只有跪在这松软的地上,他才感到踏实。
“没有机会,而且,就算有机会,我和你说了,你也不会信。不是吗?”
“你让我先静一静。”程相儒缓缓闭上眼睛,眼泪终于一颗颗地掉了下来,打湿他面前的土地,浸向地底深处,寄托了他的悔恨和悲痛,更寄托了他的哀思。
“那我们一起吧。”石番说着,跪在了程相儒身旁,趴下了身子,额头触碰地面,久久不起。
不远处的一棵树上,冷萤本来正架着一个弹弓瞄准了石番,只待石番显露出想要伤害程相儒的举动,她就一发石子打过去,送石番去给他婆婆陪葬。
可当她看到石番也跪了下去,并跪在程相儒的身边时,她放下了弹弓,疑惑地抬手挠了挠头。
她看不懂了,这俩人干啥呢?咋磕完头还不抬起头来啊?而且,有必要并排跪在那里拜吗?
这是拜祭呢?还是拜堂呢啊?
第128章 最后一面
程相儒不知道自已跪了多久,直到双腿发麻,浑身酸痛,身体上的痛苦才终于冲淡精神上的冲击。
他给龙婆重重磕了三个头,才起身,但起不来,于是他仰面朝上躺在了地上。
石番也是跪得双腿几乎没了知觉,于是他也学着程相儒的样子,磕了三个头,翻身躺在了地上。
远处树上的冷萤看到这一幕,有点着急,心说该不会是拜堂结束,这就要入洞房了吧?这路子也太野了!
程相儒望向上空,满是翠绿嫩芽的树杈间,苍穹湛蓝,白云流动,有鸟振翅飞过,有虫嗡鸣盘旋。
他之前还想过,自已可能无法感同身受到石番的痛苦。
没想到,这么快他就感受到了。
他以前一直以为,哪怕有血缘关系,只要没有长期相处积累下的情感,离别时便不会难受。
现在他不这么觉得了,因为他已经感受过了心如刀绞有多痛,已经知道了痛到极致真的无法呼吸,他还清楚了,人在精神遭受极大冲击时,真的会失去思考的能力。
而这一切,都是失去至亲带给他的。
那样的感受,他永远不想再经历!
他现在只恨自已反应迟钝,即使猜到了龙婆和石番没有血缘关系,也没想过龙婆的姓便是“龙”,与他妈龙苗苗同姓。
如果早点想到,他一定宁可不睡,也要多守一夜灵,多给外婆磕几个头,多上几炷香,在外婆下葬时,也撒上一捧土……
现在说这些,都已经没了意义。
“跟我说说,都是怎么一回事吧。”程相儒轻声询问,他感觉自已连说话都有气无力。
精神的疲惫,远胜过身体的疲惫,因为意志也会随之崩溃。
石番缓缓道:“一切,还得从两年前的那个下午说起……”
两年前,程志风确实来过千岩苗寨,也确实跟龙婆聊了一下午。
但是,石番在细节上撒了谎。
当时程志风是自已一个人来的,并且石番全程在场,并没有回避。
石番之所以说来的是五个人,是因为他听程志风提到过,他有四个护道者,他觉得把人数说准确,能让谎言变得更真实。
实际也确实如此,程相儒他们真的都信了,甚至程相儒还因此对冷萤产生了怀疑。
当时程志风一身尘土,像是刚从地里爬出来的一样,他见到龙婆便跪了下去,唤了一声“妈”。
龙婆让石番关上门,然后面无表情地看着程志风,有恨、有怨,却也有一些莫名的期待。
程志风说,他这辈子对不起苗苗,只能下辈子当牛做马来偿还。
龙婆问,苗苗在哪?
程志风说,他要守护家族一代代传下来的金剑,同时又怕坏人伤害到苗苗和孩子,便不辞而别了,现在他也不知道苗苗去了哪,但他知道孩子在哪。
龙婆闻言,愤怒至极,拍桌子站了起来,吐出本命蛊就要杀了程志风,但最后她还是没能下得去手,只背过身去,抬手拭泪,让程志风赶紧滚,以后不要再来。
程志风没走,他又跪了好一会,才小心翼翼询问,是否可以让龙婆给他指一条路,他要去看一看湘西苗寨一直守护着的那把金剑,想要印证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