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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须知, 要到数百年后的隋唐时期, 才开始为出征的将士们在军营配备一定数量、涉及内外伤病与针灸的军医,正所谓“尚医军主、医药之人,二十人以上, 以兵数增之”是也。(1)
  而在眼下这战国乱世,列国大军开拨之时, 至多会如《六韬龙韬王略》之兵书所言,为王者之师配备方士或巫医两三人, 以简陋的草药和他们炼制的丹药来为将士们“除百病”。
  这所谓的除百病, 实则一病也除不了——医士人数比起动辄数十万大军而言, 实在太少了。许多厮杀时受了外伤之士卒, 常常还未等到医士到来, 便已在失血过多、伤口化脓感染的痛苦中死去。
  纵便他们能侥幸得到医士的照料,喝下那等清热解毒的草药, 吃下那等让人亢奋的丹药,也不过是图个精神寄托罢了, 死活伤残全凭天意。
  正因如此, 列国经验丰富的大将通常会在操练新兵之时, 将一套通用的包扎之法授于士卒, 若他们对阵时被刀剑伤及要处流血不止,便能及时扯破军袍包扎止血, 至少不会因失血过多而死亡。
  是以,李牧据此,笃定对方必是秦国军中之人,很快,一连串的疑虑便随之而来了——
  既然如此,追随对方的五百名“商贩”又是何种身份?此人隐瞒身份接近自己,究竟意欲何为?他们在自己遇难之时,正好出现在郡衙之外,当真只是巧合吗?
  面对他的质疑,对方只似有似无“嗯”了一声,手上麻利的动作并未停下。
  李牧的面色顿时愈发严肃起来,他开始以一名将领的专业目光,认真打量着面前的年轻人:他的呼吸十分轻缓,手劲很稳,扯着麻布条的右手指腹之上,还有一层薄茧....
  乃是长期持剑练武之人!
  他脑中登时一道惊雷闪过,倏地抽回左手,瞬息之间伸出未受伤的右手,一把用力扣住对方右手之命门,厉声道,
  “竖子!原来你并非秦国之士卒,而是秦将!此番赵葱前来代郡杀我,必是你秦国对我王所施之离间计,否则,你又岂会恰好带着商队前来接近我?哼,秦王先以计令我王派人杀我,再命你赶来代郡来救我,是想以恩人自居?他倒是煞费苦心,颇看得起我李牧!可惜啊,我李牧一生行事光明磊落,最恨蝇营狗苟算计之徒!”
  “你秦国号称中原第一强国,却不敢与我在战场上一决高下,只敢暗地里施行这等阴谋诡计,着实令人不齿...”
  身为立誓要守护赵国百姓的将领,他自是半分不喜秦国。
  说到这里,他手上加了几分力度,喝道,“马上命御者停车!本将今日便是死在赵国,亦绝不会踏上你秦国之土半步!”
  也难怪他会骤然生疑,这时代,非但读书识字是贵族专有的权力,便是武术亦只有贵族子弟才习得起——莫说授业师傅昂贵的束脩,便是一把青铜或铁制刀剑,也动辄要数十斤黄金,穷人如何能买得起?
  而列国军队之士卒,多是被朝廷征召的穷苦庶民,又何来钱粮长期习武?
  再以他知晓的秦国军爵之事而言,原本是人人皆要为功业而上战场的,但豪强贵族们多会选择捐粮千石,来为子孙换个爵位,再设法以其他途径立功——即便偶有这等富家子弟充当秦卒,他们向来自持身份,又岂会在代郡亲自下河渠挖淤泥?是以,他迅速判断出对方乃是秦将。
  若今日之事乃是秦国离间计,他只会愈发厌恶秦国,绝不会跟着此人前往秦国效力!
  但李牧未料到对方亦是当世名将,加之自己眼下终究被赵葱带来的精卫伤了一臂,力气有些不及往日。
  下一瞬,方才还一言不发的李信,便飞身一跃使了个巧劲,反客为主将他的右手压住。
  李牧奋力用左手去反击挣扎着,正要怒吼一声“士可杀不可辱”,却见对方硬朗的面庞上浮起无奈之色,率先开口道,
  “叔父,事情并非如你所想那般,我王并未插手赵葱之事,亦未施甚离间计,此事稍后我会向你解释...你左臂之刀伤力道极深,险些便伤到了骨头,切莫再用力...”
  李牧闻言猛地停下挣扎,死死盯着对方的眉眼看,面色却愈发愤然起来,“信...信?你竟是李信?!”
  他先前判断此人为庶民,亦是因对方自称名为“信”,并无姓氏,在秦国,确有许多这样有名无姓之庶民。
  而李信,乃是大名鼎鼎的陇西郡守之子,更是列国颇为忌惮的年轻一代秦将。
  好哇,怪不得先前于道旁初见之时,便觉得此人莫名有几分熟悉,心生亲近之感,原来,这小子眉眼有两分肖似我!
  李信指着他左手麻布上,新渗出殷红一片血,急切道,“是也,叔父,侄儿正是李信!你莫要再动了,看,这臂上又流血了,须得快些止住...”
  说着,便伸出另一手去捉他的手臂,李牧将左手一挥,躲过了对方的捉拿,边盘算着何时跳车逃走胜算最大,边沉声道,
  “莫要喊我叔父!你我两支各事其主,手握数十万大军,本该此生避嫌,秦王此番竟命你乔装前来,岂非想借机令我王误会?这等诡计,不是离间计又是甚?...罢了,看在你我未出五服的份上,我今日不杀你,还不速让马车停下!”
  李信却露出一丝淡淡的微笑,“可惜叔父如今一臂负伤,倒未必杀得了李信,不如让我先替你包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