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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第二天吃完早饭,白瑜就骑着自行车再次出发了。
  有了昨天的经验,今天她不仅带了照片,还特意带了一个工艺品,照片虽然能看得清楚,但肯定不如看到实物来得震撼,她在伍师傅新做出来的几个作品里头选择了最小一个,大概比巴掌大一点,这样方便携带。
  而且为了避免像昨天那样被晒成狗,她早早就出门了,可惜现在没有防晒霜,要不然她肯定要给自己涂上厚厚一层。
  虽然她昨天戴了帽子,可在烈日下晒了那么久,还不知道会不会被晒出斑来,长什么都可以,就是不能长斑,她实在没办法接受自己一脸斑的样子。
  早上出门还是比较舒服,等白瑜抵达红旗公社时,完全没有昨天头发贴在脸上、衣服贴在身上的窘况。
  比起昨天来,她今天运气也算不错,只等待了十来分钟就顺利见到了红旗公社的书记——张书记。
  张书记五十岁开外,应该不会相差太多,可能四十多也有可能,他身材有些发福,矮矮胖胖的,脸型也有些圆,从正面看去,还能看到他的双下巴。
  白瑜主动打招呼:“张书记您好,我叫白瑜,很高兴您在百忙之中抽空出来跟我见面,早听说张书记是个善于听取意见,善于任用人才的好领导,果然百闻不如一见,能见到张书记,真是我的荣幸!”
  俗话说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好听的话谁都喜欢听,听到白瑜这一连串的彩虹屁,张书记脸上忍不住露出了笑容:“小瑜同志对吧,坐吧,给我说说你那个什么贝雕。”
  张书记说着还给白瑜亲自倒了一杯茶,显然白瑜这马屁拍得很到位。
  白瑜在张书记坐下来,并从带来的纸箱子里头把作品拿出来:“贝雕,顾名思义便是用贝壳雕刻而成的工艺品,贝壳虽然不起眼,但经过设计、打磨和精雕细琢,便能变成一幅幅让人惊艳的作品。”
  说着,她把盖在工艺品上的红布掀开。
  张书记手里端着个搪瓷缸子,他虽然同意和白瑜见上一面,但他对所谓的什么贝雕其实并不看好,跟昨天的林秘书一样,他同样不觉得有人会花钱去买用贝壳雕刻成的东西,只是在红布掀开的那瞬间,他整个人怔住了。
  只见那工艺品不大,差不多就一个巴掌那样,可就是这么个小东西,居然雕刻了一个小姑娘,小姑娘身穿红色的裙子,头上扎着两个小揪揪,小姑娘模样娇俏可爱,看着就让人心生欢喜,她手里拿着一个大螺号,轻轻挨着嘴边,恍惚之间,仿佛有乐声从那螺号传出来。
  整个作品惟妙惟肖,栩栩如生,让人十分惊艳。
  张书记从震惊回过神来,一脸不置信的表情:“这……真的是用贝壳雕刻而成的?”
  有些材料一眼就能看出是贝壳,可有些却无论如何看不出来,譬如那小姑娘的脸,那红色的衣服,还有那双可爱的红鞋子,这些怎么可能是用贝壳做成的?
  白瑜点头:“是的,用贝壳作为主要原材料,然后经过切割、打磨、雕刻,以及黏贴等多道工序,把一个个贝壳黏在一起做成不同的作品,眼前这个作品名叫《吹螺号的小姑娘》,除了这个作品,我那里如今还有其他十来个作品,有做成山川的,有做成花草的,也有做成神话传说的,全都是用贝壳雕刻而成。”
  说着她从军挎包里拿出一打照片,双手递到张书记面前。
  张书记放下手里的搪瓷缸子,还在身上擦了擦,然后才把照片接过去,一张一张细细看了起来:“不可思议,实在是不可思议,没想到那么不起眼的贝壳居然可以做成这么漂亮的作品!”
  张书记一边看,嘴里一边发出阵阵惊叹。
  白瑜见状,心中也不由松了口气,觉得自己算是成功了一半。
  几十张照片,张书记看了十来分钟,看得十分仔细,看完后他才依依不舍把照片归还给白瑜:“的确很让人惊艳。”
  白瑜看着他这副满意的样子,准备再接再厉,把合作项目一举谈下来:“张书记您看,贝壳是自然资源,采摘不用花费一分一毫,唯一需要用到的便是劳力,剩下的便是打磨和雕刻,这方面,我那边有两个老师傅,不仅艺术水平独到,贝雕工艺水平也很高,让他们来指导社员完全不是问题,而且贝雕每一个都是独一无二,完全不用担心会有人模仿,像百货商场卖得很火热的柳编工艺品,譬如篮子、框子和装衣服的箱子,虽然很漂亮,却很容易被人模仿。”
  白瑜之所以提起这个,是因为柳编作为一种工艺品,早在1960年开始就已经有出口,而柳编跟贝雕一样,用的材料同样为自然资源,不一样的是柳编跟藤编以及竹编等有异曲同工之处,会这个手工艺的人不少,因此很容易被模仿,而贝雕就不一样了,不是每个人都能雕刻出伍师傅和赵阿姨两人这样水平的贝雕。
  当然,柳编自然也有它的优点,譬如相对于贝雕更加容易上手,还有应用比较实际,像篮子箱子这类东西,大家平时生活都会用到,这也是它们为什么会卖得这么火热的原因。
  可做柳编或者藤编的生产队不在少数,现在再分一杯羹已经非常晚了,更别说琼州岛这边并没有那么多做柳编或藤编的自然资源。
  白瑜在说这番话时,张书记听得频频点头,中间丝毫没有想打断白瑜的意思,这让白瑜更加信心大增。
  张书记点了点头道:“白同志带过来的贝雕工艺品的确让我大开眼界,也让我知道原来那么不起眼的贝壳居然可以做成这么漂亮的东西,而且就跟白同志说的那样,贝壳是自然资源,海边随处就可以捡到,不花费一分钱,的确十分省钱……”
  白瑜控制住内心的小激动,心里觉得今天跟昨天相比,真是天壤之别,原来昨天遇到林秘书那样的贱男,就是为了今天遇到张书记做铺垫。
  怪不得有人说,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还不等白瑜开口,就见张书记端起搪瓷缸子喝了一口水,继续道:“可是呢,白同志有没有想过,贝壳这种东西就是做得再精美,那也只是一个可以看,却不能吃不能用的东西,如果卖得便宜了,那人工以及各方面的管理费用都不够付,可如果卖得贵了,譬如就这么个东西,如果卖五块钱的话,你觉得谁会花那个钱去买?”
  东西是好东西,的确很精美,说一句巧夺天工也不为过,只是再漂亮也没用啊,一点也不实用,现在不少地方的人连天天吃大米都吃不起,只能吃一些陈米或者窝窝头,连吃都吃不饱,谁会去买这么个不能吃又不能用的东西摆在家里?
  更别说贝壳海边就可以捡,大家随时可以去捡来做,当然做出来肯定不会有这么精美,可老百姓就在乎能不能吃饱,谁会在乎好不好看呢?
  “……”
  白瑜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快绷不住了。
  敢情说了那么多,最终还是回到了起点?
  看来是高兴得太早了。
  不过她不想就这么放弃了:“普通百姓自然不会买,但我定位的目标人群本来就是普通老百姓,我们可以把它包装成高档品,和友谊商场之类的合作,最重要的是,我们可以参加广交会,把产品给推销出去,让贝雕走出国门,惊艳世界!”
  白瑜觉得自己还能争取一下,毕竟刚才张书记表现出来的样子可不是一点半点的兴趣,而他对贝雕的不看好也是可以理解的,时代以及自身的见识等局限,会让一个人做出错误的判断。
  如果换做上辈子的她,她肯定也不会看好贝雕这个东西,可事实上上辈子贝雕在广交会上备受客商的高度赞赏,订单更是像雪花一般源源不断飞来,到了鼎盛时期,贝雕产值高达几千万元,伟国家赚取了打量的外汇,也一度成为国家出口创汇大户。
  因此,事实证明,贝雕有着十分广泛的市场,这事业完全可以搞!
  可张书记听到她的话后却笑了起来:“白同志,你有这份干劲十分好,但做人呢不能仅仅只有干劲,还得脚踏实地,你年纪还小,很多东西不是像你想的那么简单,这话你在我这说说就好了,可千万别往外说,要不然可要被人笑你白日做梦了。”
  白瑜:“…………”
  眼看着事情就要成功了,突然来了个大转弯,这让白瑜有些难以接受:“张书记,您听我说……”
  张书记却摆摆手站了起来:“白同志,我还有其他事情要做,你请便吧。”
  白瑜:“………………”
  有句话叫做,人永远也不能赚到认知以外的财富,她已经尽力了。
  对方都下逐客令了,白瑜知道再说也没有用,虽然心里有些失落,但她还是跟张书记做了道谢,然后把《吹螺号的小姑娘》盖上红布,小心翼翼放回纸箱里面。
  走出红旗公社办公室,白瑜长长吐出一口气。
  昨天出师不利就算了,今天又来,这让她不由有些沮丧。
  不过她没沮丧太久,而是换种语气给自己打气:“加油加油,古人云,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没有任何事情是随随便便成功的!”
  “连被称为‘发明大王’的爱迪生在发明电之前,都要经过无数次失败的实验,而我现在只不过你被拒绝了两次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失败乃成功他妈妈,加油,我能行!”
  还别说,给自己吨吨吨灌了一大堆鸡汤后,白瑜的心情真的好了不少。
  她重新振作起来,然后骑上自行车朝最后一个公社——飞鱼公社骑去。
  前面两个公社的名字显然是后来重新取的,用的都是很励志的革命词语,跟前面两个一比,飞鱼公社显得有些另类。
  飞鱼,宋代大诗人黄庭坚那首《拘士笑大方》里面,有两句诗是这样写的:“鸟飞与鱼潜,明哲善因物”,意思是,鸟儿飞翔在空中,鱼儿潜游于水底,明智者善于因势利导,不知道这个飞鱼公社取名时是不是根据这句诗歌呢?
  飞鱼公社距离红旗公社有些远,路面状况也十分不好,路坑坑洼洼的,白瑜觉得自己的屁股都快被颠麻了。
  好不容易来到飞鱼公社,当一个没牙的阿婆指着前面几间房子,用方言告诉白瑜那就是公社办事处时,白瑜不由愣住了。
  只见眼前几间房子又矮小又破旧,墙皮斑驳,不少地方脱落后露出里头粗糙的砖石,没有脱落的墙面裂痕随处可见,屋檐上长着不知名的植物,莫名让人想到坟头草。
  白瑜嘴角抽了抽,心里想着自己该不会是误会了阿婆的意思,毕竟她只听得懂少数几句当地话。
  东方公社和红旗公社的办事处虽说不上有多富丽堂皇,但好歹每一间房子的墙面是完整,尤其是东方公社,还有两层的楼房,外头也有守门大爷,红旗公社虽然比东方公社稍逊几分,但也有七八间砖瓦房,而且外面的地也是铺了水泥的。
  跟东方公社和红旗公社比起来,飞鱼公社有点穷,不,不是有点穷,是很穷。
  白瑜突然觉得希望有些渺茫。
  不过来都来了,肯定不能就这么走了,否则有点对不起她被颠簸了一路的屁股。
  于是她整理了一下衣服和头发,然后抱上纸箱朝最大那间办公室走去。
  这次没有守门大爷,也没有秘书给她做通报,白瑜没有任何阻拦就直接走进了办公室。
  办公室里头的摆设怎么说,好听一点叫朴素,不好听的话,那叫无比简陋,简陋到白瑜都有点看不下去了。
  只见办公室中央摆着一张老旧的木桌子,木桌子缺了一只脚,底下用一块石头垫着,在角落处放着两张长条椅子,然后,然后就没有然后了,这就是整个办公室里头所有的设施和装备。
  在木桌子后面坐着一个男人,男人手里拿着一只笔,眉头紧蹙,正在奋笔疾书。
  看对方那么专注,连她进来都没有发现,白瑜不得不咳嗽一声提醒对方。
  听到咳嗽声,男人这才抬起头来,那是一张意外很年轻的男人,看着大约三十七八岁,他直挺的鼻梁上戴着一副缺了一条腿的眼镜,瘸了腿的眼镜用绳子绑着挂在耳朵上,他穿着一套灰色的衣服,衣服被洗得颜色发白,而且上面还有好几个补丁,全身上下都说明了一个字——穷。
  男人看到白瑜,愣了下:“请问这位女同志你找谁?”
  白瑜露出恰当的笑容:“你好同志,我叫白瑜,我想找飞鱼公社的书记,麻烦你帮我通报一声。”
  男人似乎很意外听到她这么讲,顿了下道:“我就是飞鱼公社的书记,我叫欧阳文骞,骞是飞达鸿骞的骞,不是一千两千的千,不知女同志你找我有什么事?”
  听到对方就是飞鱼公社的书记,白瑜有些意外,还觉得对方有些书呆子气。
  她以为能坐到公社书记位置的人,年龄没有五六十岁,也得有四十往上,但眼前这人似乎有点过于年轻了,而且穿得这么穷的书记,她还真是第一次看到。
  不过很快她就把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压下去,然后把之前自己在报社工作,以及大学生的身份简单介绍了一遍,接着又给对方详细介绍了贝雕这门工艺,以及自己过来的目的。
  说完这一切后,她把《吹螺号的小姑娘》再次小心从纸箱里面拿出来,开门见山道:“这就是我说的贝雕,这是其中一个作品,欧阳书记您看看。”
  白瑜没急着往下说自己的计划,跟去前面两个公社不一样,前两个公社她是在推销自己以及贝雕,来求得合作,可在飞鱼公社这里,不仅对方要考虑她,她也要考虑对方。
  一来对方年纪太轻了,如果真要合作的话,后面要建厂,组织招工并管理工人等,白瑜不确定他是否有这方面的经验。
  二来飞鱼公社太穷了,能把一个公社带领得这么穷,她有点怀疑他的能力,就包雅英的助理给的资料显示,他在这个位置上坐了五年。
  她不知道五年前飞鱼公社是个什么样的情况,但五年后的今天,飞鱼公社跟其他公社比起来,发展得似乎不是很好。
  欧阳文骞这边看到工艺品,眼底露出了惊艳,他还把眼镜摘下来在衣服上擦了擦又重新戴上去,然后整个人几乎贴到那贝雕上。
  屋里弥漫着一片寂静,鸦雀无声。
  良久,他才从贝雕抬起头来,看向白瑜道:“做这样一个作品,需要经过几道工序?”
  白瑜有些惊讶他首先问的不是质疑这贝雕是不是真的用贝壳制作而成,而是问了制作工序,不过因为这个问题,让她对他有些稍稍的改观:“概况来说,四道工序,切割,打磨,雕刻,黏贴,但仔细来说,那就涉及得非常广了,在制作成品之前,首先要设计,毕竟你不能凭空就做出一个东西来,接着要绘图,然后便是找材料选材料,接着才进入切割打磨等程序,除了之前说的那几道工序,后面还要抛光,上色,镶嵌组装等等,简单来说,那就是制作过程复杂,不仅要求高于常人的艺术水平,还要有耐心。”
  贝雕之所以能被称为艺术品,其制作过程就决定了它不像其他粗制滥造的东西,它具有极高切独特的艺术欣赏性。
  欧阳文骞听到白瑜的话,眉头又习惯性蹙了起来,似乎在思考着什么,良久他才开口:“工序这么复杂,你觉得一个从没接触过的普通人多久能学会?”
  不同于之前两个公社不断地质疑她,欧阳文骞问的问题才像是一个真正要合作的人。
  白瑜收起之前的质疑,思考了一下道:“对于欧阳书记您这个问题,我没办法给出一个确切的答案,因为每个人的天赋和能力是不一样,同样一道工序,有些人可能一两个月就学会了,有些人比较手笨,可能半年也学不会,而且不同工序对人的要求也不一样,像切割和打磨这些就很容易上手,只要认真去学,我觉得一般人一个星期左右就能上手,但像设计和绘图这些,要求就非常高了,没有几年的学习,可能连最基础的设计都设计不出来。”
  欧阳文骞很认真地在听白瑜的话,听完后又顿了好一会才道:“对于白同志你提出的合作,我很感兴趣,但能不能做,我现在没办法立即给你答案,还有,如果可以的话,我想亲自跟两位制作师傅见一面,同时,我也想看看其他的作品。”
  白瑜笑道:“没问题,我回去后跟两位师傅说一声,他们那边应该也没什么问题,具体就看欧阳书记您这边什么时候有时间,我们可以先把时间给定下来。”
  虽然对方没有第一时间给自己肯定的答复,但他这个态度比之前两个公社诚恳一万倍。
  年轻不害怕,没有能力也没关系,关键有没有这个心。
  欧阳文骞推了推眼镜:“那就定在后天下午两点钟。”
  白瑜点头:“没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