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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工作太忙,我腿脚不便。”钟颖苦笑了一下,“他怕我一个人没法儿带孩子,就一直没要小孩儿。”
  “那,是姐姐你做了结扎,还是你先生做了结扎啊?”她突然莫名其妙地问道。
  “都没有。”钟颖摇了摇头,“我们一直用安全套的。”
  “这样啊。”张静点了点头,“我们回去准备下这个案子,姐姐你放心吧,这个案子,你先生不会有事的。”
  “是吗?”钟颖竟然愣了一下,脸上的笑容也有些僵硬,“那太好了。”
  张静站起了身,向门口走去,没走几步,身子却突然一歪,“哎呀”一声,一把抓住了老罗的胳膊才没有摔倒在地。
  “怎么了?”我连忙问道。
  “鞋跟折了。”张静嘟着嘴,把鞋脱了下来,递给我。
  那是一双粗跟的高跟鞋,是为了方便工作,和制服配套的鞋。看着这个鞋跟,我却感到不可思议,这么粗的跟竟然也会折?
  “姐姐,看来,我得借你一双鞋穿了。”在我还疑惑的时候,张静已经说道。
  “啊?没关系没关系。”钟颖连忙说道,“在鞋柜里,你自己选吧。”
  “谢谢姐姐啦。”张静吐了吐舌头,打开了鞋柜,在里面看了看。
  再次让我意外的是,这个爱臭美的丫头竟然没有拿高跟鞋,而是拿出了一双黑色的旅游鞋。
  “哎,那个是我穿过的,上面有没穿的。”看到张静选了这么一双鞋,钟颖连忙说道。
  张静却已经把那双鞋套到脚上,试了试,说道:“新鞋夹脚,就这双吧。姐姐,我给你钱吧。”
  “说什么钱不钱的。”钟颖笑了一下,“你们也是为了跑这个案子。”
  “那就不客气了。”已经把钱包拿出来的老罗一听,赶紧又把钱包塞了回去,完全不理会张静恶狠狠的眼神。
  意外来得快,去得也快。我们告别了钟颖,到了楼下,刚走出电梯,张静却突然停下了脚步,把那双旅游鞋脱了下来,放到了一个塑料袋里。
  “你干吗?”老罗不解地问道。
  “别废话,背我走。”张静一跃就趴到了老罗的后背上,一脸严肃地冲我说道,“小明哥,给我三天时间,你让老罗叔那边准备一下,三天后,开模拟法庭,咱们诉前联合预审。”
  我拎着张静的鞋,看着断裂的鞋跟,把它慢慢提到了眼前,电光火石间,一个念头一闪而过:“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现在还不确定,我要回去做个鉴定。”
  看着张静微微蹙起的眉头,我缓缓摇了摇头,那怎么可能呢?
  5
  “预审?是审你还是审我啊?”接到我们联合预审的请求,罗副检察长在电话里没好气地说道,“你们要是有什么发现就赶紧说出来,要是没有,那咱们就法庭上见。这个诉前联合预审,恐怕是搞不了了。”
  “为啥?出啥事了?”老罗不安地问道。
  “我那帮检察官一听说是要和你们搞联合预审,跑得比兔子都快,你说出了什么事?”罗副检察长说,“你有事赶紧说,我忙着呢。”
  “没有没有。”老罗匆忙挂断了电话。
  张静到底发现了什么,我们现在还完全不知情,一切都要等她那边有了结果,我们才敢推进到下一步。
  三天之后,张静如约来到了律所,怀里抱着一摞厚厚的文件。
  “跟我走。”她把那堆文件塞给老罗,说道。
  “干啥去?”老罗抱着那堆文件,不明所以。
  “开庭啊。”张静说。
  “开庭?开什么庭?这案子,检察院还在审查,没公诉呢。”我也是一脸的不解。
  “不是让你们准备预审了吗?”张静有些茫然地看着我们。
  “罗副检察长没同意。”我摊了摊手。
  “咦,那就奇怪了,怎么今早我打电话的时候,他让我们带上资料赶紧过去呢?”张静微微皱了皱眉。
  我和老罗对视了一眼,心底泛起了一股不安。原本已经拒绝了联合预审的罗副检察长突然变了口风,这不得不让我们怀疑,他们是不是发现了什么目前我们还没掌握的证据。
  怀着忐忑的心情,我们驱车来到了检察院。在一间改成了临时法庭的会议室里,罗副检察长正坐在旁听席的位置上,一脸的严肃。一名检察官坐在公诉席上,正低头翻阅着材料。
  而此时的我和老罗却还压根儿不知道张静到底发现了什么对我们有力的证据。
  老罗把那一摞文件放在辩护席上,翻开,硬着头皮看了起来。
  “来不及了。”张静看了一眼嘴角带着坏笑的罗副检察长,双手撑在桌子上,瞪着眼睛看着我们,说道,“我讲,你们记。第一,是身高,那个实验你们也看到了,按照被害人的描述,嫌疑人应该是个身高一米七左右的人,但被告人身高是一米八八;第二,按照被害人的描述,嫌疑人作案工具的尺寸应该在三十厘米到四十厘米左右,但根据体检报告,被告人阳具的勃起尺寸只有十五厘米,差距太大。”
  “这不足以证明何明是无罪的,我们必须驳斥检方可能提供的指纹、体液这些证据。”我皱眉说道。
  “当然,这只是我们的突破口。”张静说道,“联想到何明强调自己并不在案发车辆上,他的公交卡刷卡记录也是在另外一趟公交车上,这是先期你们要去让公诉人质证的。”
  “放心,我知道自己在干什么。”看着我和老罗不解的神情,张静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罗副检察长,冷笑道,“今天这场庭审就是一个坑,那我们就在这个坑里再挖一个坑。到这个时候,公诉人肯定认为我们没有充足的证据证明何明无罪,会死咬指纹和dna证据的。”
  “问题是你得告诉我,怎么才能驳斥这两个证据。”我迫切地看着张静。
  “没办法驳斥,这两个证据一点问题都没有。”没想到,张静却摊了摊手,“小明哥你别急。”见我一脸的焦急,张静连忙说道,“正面无法驳斥这两个证据的时候,我们可以侧面迂回啊。你想,刚才你已经挖了一个坑,那就是何明生殖器的尺寸与被害人描述的尺寸截然不同,换句话说,在车上骚扰被害人的并不是何明,那他的体液是怎么留在被害人身上的?”
  “陷害!”想通了这一点,我猛地一握拳,“监控视频中的嫌疑人始终没有露出正脸,还戴着手套,留下的凶器上却有何明的指纹,说明这是一场陷害,那么,被害人会不会也参与了这场陷害呢?”
  “你想得太简单了。”张静冷笑了一下,“我给你两个提示:第一,何明和钟颖没有孩子,谁都没做结扎,他们平时是使用安全套的;第二,钟颖的家里一切正常,卫生间里还有一面落地镜。”
  我皱眉思考着张静的话,几天前那个强烈的念头再一次在我的脑海里闪过,可我还是不敢相信。
  “小明哥,你别忘了,钟颖是一个需要轮椅才能行动的残疾人,可她家里所有的装修却都是按照正常人的标准来的,包括在进出卫生间的时候,还有一个落差,她使用起来会非常不方便。”张静解释道。
  “借助拐杖不就可以了?”老罗从卷宗里抬起头,随口说道。
  “问题就是在她家里,我压根儿没找到拐杖。”张静说着,在卷宗里翻了翻,找出一份文件塞给我,“这是钟颖当年的医疗记录,看不懂没关系,你只要知道有问题就行了。从数据上来看,钟颖当年受的伤根本不可能致残,连轻微伤都算不上,但何明得出的却是致残的结论。
  “这一份是理赔记录。”她又塞给我另外一份文件,“公交公司为此赔偿钟颖三十万,2001年,三十万差不多够买两套房子了。”
  “我大概明白你的意思了。”我抬手打断了张静的话,理了理思路,“你的意思是,钟颖其实并没有残疾,而是她和何明演的一出戏,目的就是这笔赔偿金。但是,先不说她是不是真残疾,她现在为什么要陷害何明?按她的说法,他们两个……”
  我停了一下,原本是想说,在钟颖的口中,这是一个幸福的家庭,但现在,我突然说不下去了。
  “你也感受到了。”张静微微一笑,“在何明被捕后,钟颖一直强调他们两个多恩爱,对于帮助何明脱罪这件事,她反而显得不是那么急迫,而且也不是很担心。”
  “没有证据。”老罗突然说道,“你们说钟颖不是残疾,没有证据;你们说钟颖陷害了何明,也没有证据。”
  “还记得那双鞋吗?”张静神秘地一笑。
  这句话让我豁然开朗,我就奇怪,张静那么结实的鞋跟怎么会莫名其妙地就折了。毫无疑问,在借用洗手间的时候,她就已经察觉到了异常,故意弄断鞋跟,只是为了找个借口,拿走那双鞋。
  “还记得监控视频里的那个人吧?他穿的就是这样一双旅游鞋,因为我们所有人都没有怀疑过钟颖,自然也就不会有人去怀疑她的着装。”张静说着,从卷宗里翻出了另一份文件,“这是微量物证鉴定,在那双鞋的鞋底,发现了那辆案发公交车上的东西,这至少说明,钟颖在案发公交车上出现过。”
  “丫头,准备得怎么样了?”罗副检察长走到了我们的身边,笑呵呵地问道,“没什么问题的话,咱就开始吧,完了我还得去开个会。”
  一见他,张静第一个反应是把带来的那些卷宗护在了身后,像一头小老虎,满是敌意地看着罗副检察长。反倒是我和老罗有点儿手足无措。
  “丫头,你这是怎么了?”罗副检察长讶然地看着张静。
  “哼,罗老头儿,你真是太坏了。”张静哼了一声,“等会儿,我还有最后一句话要交代。”她转过身,一手一个抓住了我和老罗的衣领,把我们两个拽到了身前,三个脑袋凑到了一起,低声说道:“听好了,罗老头儿今天摆明了有后手,咱们就要以不变应万变,耍够了他们就直捣黄龙。钟颖的作案动机你们要记好,这是我的推测,她原本有大好前途,现在却不得不装残疾宅在家里孤芳自赏,她绝对不会甘心的。”
  “丫头,你说,她为什么不直接揭穿这件事呢?”老罗紧张地问。
  “这个你就得问问何明到底做过什么了,让她采取了这种手段。”她松开手,站直了身子,脸上是一副可怜兮兮的神情,“小明哥,小骡子,你们,自求多福吧!”
  她说着,一手掩住了嘴,一脸不忍直视的神情,坐到了旁听席上,却和罗副检察长拉开了一段距离。对罗副检察长的招呼,她更是侧着脸装作什么都没看见。
  担任本次模拟法庭审判长的法官清了清喉咙,示意我们诉前联合预审正式开始,首先是宣读起诉书。
  公诉人站起身,慢慢念道:“s市中级人民检察院起诉书,s检刑诉字【2006】第38号,被告人钟颖,女,34岁,汉族,大学本科文化,l省s市人,身份证号210xxxxxxxxxxxxxxx,无业,住新华广场兴华小区8号楼23楼3号。因故意伤害案、诬告陷害案,2006年8月24日被本院监视居住,8月25日本院决定逮捕,同日由s市公安局执行逮捕。现关押于s市公安局看守所。”
  我和老罗整理材料的手猛地停下,目瞪口呆地看着公诉人,此时的公诉人一脸的严肃,依旧按部就班地宣读着起诉书。
  “桥豆麻袋(日语:ちょっと待って,意为等一下)。”老罗一急,顺嘴吐出了一句日语,茫然地看着法官,“那啥,咱们今天要审理的不是何明故意伤害案吗?”
  法官翻了翻起诉书:“不是啊,我们今天要审理的是钟颖故意伤害案和诬告陷害案。”
  “弄错了吧?”我也站起身,“我们是何明的委托辩护人,和钟颖没什么关系啊。”
  “罗老头儿,你们早就知道了是不是?”张静走到了罗副检察长的身边,俯下身,柔声问道。
  “我知道什么?”罗副检察长一脸无辜地看着我们,“我什么也不知道啊。”
  可他就不是一个会演戏的人,话还没说完,自己就先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是我们万万没想到的,一个平日里一脸严肃正经的人,竟然也会恶作剧,而捉弄的对象竟是自己的亲侄子,法理上的儿子。
  也是罗副检察长这次的运气太好,那天张静手里拎着旅游鞋,趴在老罗的背上,我拎着她的皮鞋离开钟颖家的那一幕恰好被路过的他看了个正着。都说人老精,马老猾,老头儿没费多大劲就意识到我们在怀疑钟颖。
  无论怎么努力,就算张静能够调动一部分资源,可毕竟比不上罗副检察长。他一句话,整个办案系统都会迅速运转起来,而静在实验室里所做的所有鉴定,都会有一份被送到罗副检察长的案头。
  就这样,我们的一举一动都在罗副检察长的监视之下,当我们查明了真相的时候,罗副检察长那边就已经采取行动了。
  “劳民伤财,哪有点人民公仆的样子。”张静没大没小地指着罗副检察长的脑门儿说道,“你说你啥都知道了,还这么折腾我们干啥?为老不尊。”
  罗副检察长拊掌大笑:“你们也不甘心这案子就这么结束了吧?至少,钟颖为什么这么做,你们还不知道。”
  “真凶抓住了就好,至于为啥,我才不关心呢。”张静仰着脑袋,满不在乎地说道。
  “罗副检察长,钟颖到底为什么这么做呢?”我适时问道。
  “哼。”罗副检察长怄气似的哼了一声,“小简你来,我跟你说,不告诉他们。”
  钟颖归案后,面对证据,痛快地承认了自己的罪行。据她交代,2001年,是她事业的巅峰期,突如其来的变故对她的打击非常大,但经何明检查,康复后再做一些微整形,并不会影响她的工作。
  唯一制约她的是金钱。
  恋足、恋手,有些人就是对人体的某个部位有着不同寻常的依恋,而何明,就是一个恋腿癖患者。
  从钟颖入院的那天,何明就不可救药地对她的腿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当得知钟颖的困扰后,他便提出了一个计划。他会为钟颖开具一份虚假的诊断报告,同时利用自己与法医门诊的关系,出具一份虚假的鉴定报告。代价则是在一段时间里,钟颖必须与他成婚,并假装残疾。
  钟颖跟我们说的,何明策划的那场浪漫的婚礼是确实存在的。那场婚礼更是让人们感叹,又是一对才子佳人终成眷属。却没人知道,这只是一场交易。
  按照原计划,结婚两到三年后,何明要对外宣称,经过他的不懈努力,创造了医学上的奇迹,钟颖痊愈了。
  可何明却改变了计划,只要有机会,他就会在人前诉苦,告诉人们钟颖再也不可能痊愈了,让她彻底失去了自由。
  她曾想过告发这件事,可何明威胁她。两个人是共犯,何明被捕,钟颖也跑不了,一个不讲诚信,甚至违法犯罪的人,重获自由后演艺生涯也不会有什么发展,没有剧组会接纳这样的人。钟颖经过了几年的策划,最终把目光投向了“割臀恶魔”。
  她要把何明打造成那个恶魔,而自己则因为“伤心过度”离开这个城市,改名换姓后,重获新生。
  至于选上我们为何明辩护,也并不是她的心血来潮,而是经过了精心考虑。
  作为刑事辩护百分之百胜率的我们,如果在这个案子中也输了,那就说明何明是百分百有罪的。她对自己伪造的证据有着强烈的自信,唯独没想到,张静竟会从她家的装修布局中发现问题。
  我们万万没想到,钟颖描绘的幸福婚姻的背后,隐藏着的却是这样的勾心斗角。
  “贪念,会扭曲一个人,把一个正常人送进坟墓。”老罗感叹道,难得地说了一句颇有哲理的话,“那啥,五叔,你看,这案子找到源头了,那何明是不是能放了?我这就去找他要代理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