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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和老罗的大快朵颐不同,我只吃了几口就放下了筷子。在搞清楚她的目的之前,我一点儿吃饭的心思都没有。
  “钟小姐,我们还是聊聊你叫我们过来的目的吧。”我擦了擦嘴,说道。
  “好吧。”听我这么说,钟颖竟松了口气,优雅地用餐巾擦了擦嘴角,脸上依然保持着笑容,说道,“是我丈夫的事,我丈夫昨天被警察抓了,说他就是那个连续几年作案的割臀恶魔,这件事儿,你们应该都知道了吧?”
  见我点了点头,她才继续说道:“我想请你们帮我丈夫辩护,他不可能是那个恶魔的。”
  “这么说是不是太早了点儿?”老罗喝了一口饮料,“据我所知,目前警方掌握的证据还是很充足的。”
  “罗律师,这我也知道,可是我还是不相信他会是凶手。”钟颖看似随意地理了理额前垂下来的刘海儿,这个妩媚的动作却看得我和老罗都是一呆。
  张静不满地轻咳了一声,才让我们俩拉回了思绪。
  “姐姐,能说说你为什么不信吗?”张静微微向前倾身,这个动作让她的曲线更加凸出、优美了。
  我和老罗对视了一眼,均是一笑,这丫头,竟然和委托人明争暗斗了起来。
  “其实我也不是太确定。”钟颖侧头想了想,“先说说我和他是怎么在一起的吧,这样你们更能了解他的为人了。我们俩本来没什么交集,不过,2001年的时候,我出了事故,下肢瘫痪,当时给我做手术的就是我先生。我是个腿模,那时候正是我最辉煌的时候,如果我再也不能站起来,那就意味着,我的职业生涯就此结束了。那段时间,我觉得我的人生整个都崩塌了,甚至想过死。”
  她说得云淡风轻,脸上也始终带着笑,可她眼里不时闪过的遗憾却告诉我们,那件事并没有那样轻易过去。
  钟颖喝了一口水,继续说道:“那段日子,不仅是公司取消了和我的合作,和我交往了几年的男朋友在听说我再也不能站起来了之后,也离我而去了。我的父亲——是继父,在我母亲去世后,一直是我们两个相依为命,听说我没法儿再靠当模特赚钱之后,也不再管我了。可以说,家庭、事业、感情,那段日子,我的生活一团糟。但是有一个人,一直陪在我身边,就是我先生。
  “你们可能觉得,作为我的主治医生,他这么做没什么。但是,其实不是那样的,尤其是对于我来说,他做得太多了,远远超出一个医生应该做的事。那段时间,只要他没有在工作,就一定是陪在我身边,给我讲笑话,逗我开心。为了我,他连休息的时间都放弃了。
  “但是这段感情却是我不敢奢望的,我前男友离我而去给我的打击太大了。但是就在我出院的那天,你们猜,我先生做了一件什么事?”钟颖笑吟吟地看着我们。
  “求婚?一定很浪漫吧。”张静一脸羡慕地问道。
  “是一件比求婚更浪漫的事。”钟颖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他拉来了一整个婚礼团队,就在病房里给我换上了婚纱,直接把我拉到了婚礼现场,稀里糊涂地,我就嫁给他了。”
  “你真幸福。”张静看了一眼老罗,哀怨地叹了口气。
  “婚后他对我也很好,只要不上班,就肯定在家里陪我,照顾我的生活,一些不太重要的工作,他也尽可能带回家里来做。”
  钟颖继续着自己的讲述,语调依然平淡,笑容依旧甜美,只是眼中不时闪过的担忧提醒着我们,她对自己的丈夫无比关心。
  这是一个坚强又有着良好教养的女人,她绝不会将自己的柔弱轻易展现给任何人。
  “钟小姐,说了这么多,我还是没听明白,有什么证据能够证明你先生不是那个恶魔。”我狠下心打断了钟颖的话,问道。
  “你们不觉得,他是个好人吗?”钟颖看着我,“他对我那么好,怎么可能是那个恶魔?要是他被抓了,谁来照顾我?他肯定不忍心留我一个人的。”
  “我相信你的话。”我苦笑了一下,“可是法律讲究的是证据,而现在所有的证据都对你先生不利。”
  “去找啊,你们一定可以的。我听说过你们,你们打这个官司,肯定能赢的,对不对?”钟颖哀求道,然而即便是哀求,她也很好地掩藏着眼中的担忧,脸上的笑容始终未变。
  “这个,我真的没办法给你打这个包票。”我微微摇了摇头。
  钟颖脸上的失望终于难以掩饰地流露了出来。
  我侧过头,竟有些不忍心去看,下意识地问道:“能说说你先生是怎么被捕的吗?”
  这句话似乎给了她希望,她连忙说道:“那天他本来是休息的,整理工作资料的时候发现有一份病例忘记带回来,就回医院去拿。10点多的时候,他回到家,那时候一切都还挺正常。11点多,警察突然找上门,二话不说就把他带走了。”
  “他回到家里之后,一点儿异常都没有吗?”我问。
  “没有。”钟颖摇了摇头,“他回到家就给我准备午饭,还有说有笑地跟我讲在街上的见闻。”
  我微微皱眉,按照钟颖的描述,何明的表现太普通了,这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他根本就不是罪犯,另一种就是他的心理素质太好了。
  但相比于警方的证据确凿,钟颖能提供的只是一些侧面描述,连证言都算不上。而且,由于她和何明之间的特殊关系,她的话,法庭采纳起来是要慎之又慎的。
  “他回家之后,有没有换过衣服?”老罗突然问,“或者,有没有那种剧烈运动后的反应?”
  “没有吧。”钟颖想了想,“我记不太清了,不过应该没有,我丈夫不是那种爱运动的人,要是有运动过的迹象,我应该有印象。”
  “小明哥。”张静突然轻咳了一声,“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吗?”
  我一怔,点了点头:“你丈夫是医生吧?”
  “是。”钟颖不解地看着我。
  “老罗,准备一下委托书吧。”我微微一笑。
  “为啥?你有想法了?”老罗愣愣地看着我。
  “没有,不过,何明是医生。”我说,“一个以救死扶伤为天职的医生,会去做那种事吗?”
  3
  接受钟颖委托的时候,我还不知道我引以为傲的怀疑恰恰是警方高度怀疑他的理由:他作案多起,此前从未留下过任何线索,心理素质可见一斑,归家后没有任何异常的表现正说明他的极端残忍和变态;他是外科医生,对人体结构异常了解,因此更容易做到在被害人不知情的情况下,只一刀便切断了重要的肌肉组织。
  因为张静的一句话,因为我毫无道理的怀疑,因为钟颖出色的表演,此前我打定的主意就这么被改变了,我们最终还是决定去见见本案的当事人何明。
  他可能对本案的被害人实施了伤害,但他绝不是那个什么割臀恶魔。
  在我的印象中,男医生普遍是那种和蔼可亲、斯文儒雅的人,但当我们见到何明的时候,他却彻底颠覆了我对医生的印象。
  他的身高和我差不多,但身形就苗条了不少,皮肤白皙柔嫩,就连张静都自愧弗如。他和钟颖确实有夫妻相,长相竟有七八分相似。
  何明的身上无时无刻不在透露出一股阴柔的美,这让我和老罗非常不适应。面对我们的时候,他的眼里也充斥着不信任。
  “你们聊吧,我去看看他们还有什么发现。”见何明的目光始终戒备地看着自己,张静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起身走出了会见室。
  “是你老婆委托我们来见你的,这是委托书。”老罗拿出钟颖签好的委托协议,“至于刚才那位警官,你不用管,她和这案子没什么关系,只不过要是没有她,我们还见不到你呢。”
  “不是我。”只剩下我和老罗,再加上那一纸委托协议,何明似乎放心了一点,摇了摇头,说道,“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到医院拿完东西,回到家,还不到一个小时,他们就把我抓来了,非要说我是那个什么恶魔。”
  “目前来看,”我想了想,“警方从作案工具上发现了你的指纹,你能想到什么吗?”
  “我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何明一脸的无辜,“简律师,罗律师,我这么跟你们说吧,就他们说的那辆车,我那天根本就没坐过。”
  “嗯?那你是咋去的医院?又咋回来的?据我所知,那辆车直达你们医院吧?”老罗问。
  “确实,不过也不是只有那一辆车直达啊,我那天坐的是另外一辆车。”何明说。
  “那你仔细想想,你在车上的时候,有没有什么让你印象深刻的人或事,要是你做过什么让别人印象深刻的事,就更好了。”我连忙说道。
  何明颓丧地摇了摇头:“天太热了,我一路都昏昏沉沉的,哪有精力去关注别人的事啊。”
  “你是刷卡还是投币?”老罗突然问。
  “刷卡啊,怎么了?”何明一脸不解地看着我们。
  我却看了一眼老罗,微微笑了一下。老罗的用意很明显,如果何明是投币,那就去他乘坐的那辆公交车的投币箱里找,里面肯定有一枚硬币上有他的指纹。如果是刷卡,公交公司的系统里一定留有相关的记录。
  这虽然有点大海捞针的意思,但对于何明来说,这却是一项至关重要的不在场证明,是身为委托辩护人的我们必须去核实的。
  “小明哥,小骡子,你们来。”会见室的门开了一条缝隙,张静从外面探进了头,对我们叫道。
  一看到张静,何明马上闭上了嘴。
  “别那么紧张。”老罗笑了一下,拍了拍何明的肩膀,“要查你不在场证明这件事,还得依靠她呢。今天就到这儿吧,你想起什么或者我们想起什么的时候,我们再见面。”
  何明忐忑地点了点头,在守卫的押解下回了监室。我和老罗连忙来到了张静的面前。
  “怎么了?”看着一脸严肃的张静,原本对这个案子有了点信心的我又开始不安了。
  “我刚重审了一下卷宗,发现证据还不仅仅是指纹。”张静舔了舔嘴唇,紧张地说道,“何明在对被害人进行骚扰的时候,留下了体液。”
  “啥?”老罗大惊失色,脸色惨白地看着我,“完了,这案子彻底没戏了。”
  “小明哥,你不会怪我吧。”张静一脸可怜兮兮地看着我。
  “怎么会?”我伸手揉了揉张静的头发,微微一笑,但恐怕除了我自己,所有人都知道,那笑容有多难看。
  此时,我的内心如翻江倒海一般。我承认,进入刑辩领域以来,比这更棘手的情况我们都经历过,老罗甚至还差点儿丢掉性命,但我们都成功地走了过来。可如此证据确凿,让我无从下手的案子,这还是头一个。
  我不停地做着深呼吸,强迫自己平静下来。
  “证据确凿不代表他就是罪犯。”这句话在我脑海里浮现的时候,我脱口而出。
  “你这不是自相矛盾嘛,都证据确凿了,还不是罪犯?”老罗焦躁地说道。
  “小明哥说得有道理。”张静却是一怔,恍然大悟。
  证据确凿的案子其实有两种,一种是铁案,无论怎么努力,当事人都要受到法律的惩处;一种就是陷害,有人伪造了证据。
  当下,张静二话不说,拉着我们回到了律所,从那堆档案里翻出了一张光盘,塞进了电脑。
  “这里面是所有监控资料的汇总。”她一手撑在桌子上,一手操作着电脑,解释道。
  第一段视频是从公交车的监控系统中提取出来的,被害人就站在下车门边。在她的身后,站着一个戴着鸭舌帽,穿着一身黑衣的人,鸭舌帽的帽檐压得极低,监控中并不能看清这个人的面容。他戴着手套的手在被害人的腰上揉捏着,臀部一耸一耸地做着不雅的动作。他上身微微前倾,脸凑到了被害人的头上,不停地做着深呼吸的动作,陶醉在了被害人的发香中。
  被骚扰的女人极力扭动着身子,想要摆脱背后人的钳制,可那个人的动作却愈发嚣张,甚至伸手拉起了被害人的裙子。
  这个举动彻底激怒了被害人,她抬起脚,细细的鞋跟用力踩了下去,鸭舌帽男子似是发出了一声痛呼。在监控里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的公交司机停下了车,站起身,转向了后面,一脸的正气。
  “你干什么?”看着他的唇形,张静补充道,“这是他当时喊的话。”
  这一声喊让那个鸭舌帽男子一激灵,他拨开了挡在前面的人,打开了下车门的手动开关。
  “抓流氓!”司机高喊道,想要穿过人群去抓住鸭舌帽男子,人群当即让开了一条路。
  几个年轻的小伙子想要上前帮忙,刚走上几步便戒备地退了回来。
  鸭舌帽男子背靠在门上,一只手试图扒开车门,一只手里捏着一枚剃须刀片,阴狠地看着试图围上来的人,他的目光中好像还带着一丝戏谑。
  在这个大热的天气里,他的脸上竟然戴着厚厚的口罩。
  突然出现的刀片让车里的人一阵混乱,也堵住了司机前进的路。几秒钟后,鸭舌帽男子打开了车门,他跳下车,随手把刀片扔进车里,转头迅速消失在了监控视频里。
  “办案的刑警最后是沿途调看监控视频一路追踪,最后锁定的嫌疑人。”张静说,“监控视频记录下了他最后进入的就是钟颖家,还要看看吗?”
  “没必要,警察不是傻子,低级错误肯定不会犯。”老罗摇了摇头。
  “那可不一定。”我笑了一下。
  “小明哥你笑得太贱了,肯定发现了什么对不对?”张静盯着我,问。
  “我觉得有三个问题值得我们注意。”我伸出了三根手指,“第一,这个鸭舌帽男子骚扰被害人的时间前后不过一分钟,就在被害人的身体上留下了体液,这个有点不合常理。第二,嫌疑人戴着帽子口罩,没有明显特征证明他就是我们的当事人何明。第三,他戴着手套,刀片上的指纹是怎么留下的?第四,逃命要紧,但是你们也看到了,在逃走之前,他还把刀片扔下了,这可是重要的罪证,他没理由不带走。第五,监控录像中,嫌疑人穿的衣服和何明被捕时穿的衣服并不相同,钟颖说过,何明回家后没换过衣服。还有,静,你查过卷宗,警方找到帽子和口罩了吗?”
  “看看看看,你小明哥激动的,都不会数数了。”老罗笑道。
  “不过小明哥你说了这么多,我觉得,就一个地方值得我们做做文章,他戴着手套,怎么会在凶器上留下指纹。其他的,都不算问题,环境加上紧张,他完全有可能早泄,衣服有没有换过,这我们谁也不知道,钟颖为了救何明,很有可能对我们撒谎。至于你说的体貌特征,小明哥,何明和钟颖过的是二人生活,一个瘫痪要靠轮椅行动,不是他还能是谁呢?”张静想了一下,说,“有个小问题我有点儿没想明白。”她微微蹙眉,“我们去见一下被害人吧,有几个问题我想问问他。”
  动漫广场边的一家咖啡厅里播放着柔和的音乐,空调打得刚好,靠窗的座位让我们一边享受着阳光的抚慰,一边感受着空调的清凉。
  只是我和老罗却面面相觑,露在外面的胳膊上起了一层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
  坐在我们对面的就是本案的受害人,只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ta”比较合适。“ta”穿着一身制服,短裙配高跟,黑色的丝袜,胸部高耸,比张静的要大上不少。不过“ta”的一头长发此刻却放在了桌子上,一头利落的短发。
  “ta”的脸上化了淡妆,成熟中不失妩媚,只是在喝水的时候,却能明显感觉到“ta”的喉结在滚动。
  “叫我何杰吧,我是男的,cosplay爱好者,葛城美里是我的代表作。”见我和老罗一脸的不自然,他主动介绍道,末了,妩媚地一笑,我和老罗下意识地打了个冷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