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明立很得意,他需要有人与他分享这份得意,不管被分享的那个人对此做出的反应,是开心还是愤怒。
他这样打算,也这样做了。
“这个世界上有些事情真是奇妙,没有人相信许砚会轻易死去,可他就是死了,你的剑已经贴在我的太阳穴上,可我偏偏就没死!”
沈灵雨没有对此做出什么反应,她的人在这里,意识却不知已经神游到哪里去了,或许,是在回忆她与许砚的过去吧……
沈灵雨已经有些魔怔了,徐公子却没有。于是沈灵雨该做的事情,就由他来做了。
他自然不会选择杀掉陶明立,于是扬手给了陶明立一巴掌,这一巴掌打得陶明立耳朵里嗡嗡的,徐公子手上没停,掐了几个奇怪的手诀在陶明立伤口附近迅速点了几下。
烛瞳的力量依旧围绕在陶明立伤口上,不然就沈灵雨最初刺他的那一下,他也早就该死掉了。
可是依照沈灵雨现在的状况,谁也说不好什么时候围绕在陶明立身上的烛瞳力量就会散去,到那时,就谁也救不了陶明立了!
徐公子有意去劝沈灵雨将陶明立最严重的几处伤口复原,可此时沈灵雨的样子让他明白,她什么都听不到的。
所以他用《素心神录》里的手诀封住陶明立脖颈上的伤口,保他一命。
他们在上面停留的时间未免有些长了,王琨终于等不及,带着几分好奇和焦急呼唤他们下来。
徐公子没有同沈灵雨商量,站起身来一手提着沈灵雨,一手去拉还在木偶手里护着的陶明立。
木偶的手呈握拳姿势,想要一把将陶明立从里面拽出来哪有那么容易,徐公子不慌也不忙,抬起脚来一下就踹断了木偶的手腕。
陶明立受到地吸引力的召唤,就要往下跌,还好有徐公子提着他的衣领,他才没有掉下去摔个头破血流。
徐公子一手提着一个人,默念御风诀缓缓下落,只不过,下降到一半路程的时候,他忽然举起自己的右手用力往下一掼,原本在他右手中的陶明立即连同包裹在身上的那只木偶的断手一起摔下去!
不得不承认,徐公子手上的力道判断和掌握得很好。陶明立摔在地上,发出一阵阵响声,声音大得吓人,最后躺在碎木块中的陶明立身上却再没多出半点伤痕。徐公子这一举动,只是为了将陶明立身上那些充当保护层的木头毁掉。
他说:“看来鬼王对你还是废了心思的,他居然肯将这傀儡之术教给你!只可惜,被你学得不伦不类,只能变出这可笑的木偶来。”
陶明立像只惊弓之鸟,摊开他一双飞不起来的笨拙翅膀躺在碎木块中,两眼傻傻望天。
他接上徐公子的话,在大约五分钟之后,他的反射弧未免太长了些,可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受到惊吓的人总不会像正常人一样,能够对别人的嘲讽做出快速反应。
“你是鬼王的徒弟。”陶明立不是在向徐公子发出询问,对这个事实他早已知晓。
他的脸上浮起一丝戏谑,又说道:“你是鬼王最得意的弟子,也是他唯一尽心尽力栽培的徒弟,可我在你的身上没有看出对你师父丝毫感恩戴德的痕迹。”
徐公子并不在乎陶明立对他的看法,他听过王琨凑在耳边说出的话,瞥一眼站在一旁两眼空洞的沈灵雨,两步来到许砚面前,把手搭在许砚的脉络上,调动自身灵魂力传输过去。
这片空间之陷入了沉寂,没有人理会陶明立。
徐公子认真探查许砚的脉络状况,王琨在一旁认真观摩,沈灵雨靠墙而立,两眼长久放空。
甬道之中安静了许久,乍起一声凄厉喊叫!
徐公子和王琨一起扭头去看,只见陶明立扑倒在地,无力地挣扎着。
陶明立是想逃跑的,在扑倒的时候,他依旧保持着逃跑的姿势。本该在沈灵雨手中的鱼肠剑,此时稳稳扎在他大腿后侧,只露出一截剑柄来。
沈灵雨平静地走过去将鱼肠剑拔出来,又随手撕了陶明立一块衣服,回到墙边开始了新一轮对鱼肠剑的擦拭。
她并没有像徐公子以为那样已经迷了神识,她的脑子还是清醒着的,并且早就瞥到徐公子和王琨围着许砚嘀嘀咕咕,却依旧不往许砚那边看一眼。
她没有勇气。
似乎只要这样一直不往许砚那边看,最糟糕的情况就不会发生。
沈灵雨正在不断与自己抗争,将自己从崩溃的边缘拉回来。她真想就此疯掉算了,可是她不能,如果她疯了许砚不会开心的!
她性格里的缺陷,许砚之前就与她说过。在徐公子对她的问题保持沉默之后,许砚曾经对她说的每一句话她都想起来了,许砚总是真心真意护着她。
沈灵雨愿意听从许砚的安排,除了抛下他自己逃走这一条!
她愿意听许砚的话,把自己变得冷漠一点。她可以逼迫自己柔软的心硬一点,逼迫自己的血冷一点,可是——许砚的影子早已渗透到她每一根血管,无论怎样都冲刷不掉。
他说:“沈灵雨,情深不寿。”
他说:“沈灵雨,你要理智一点。”
先走的却是他。
“许砚,你我之间,到底是谁更不理智一些?”
这条路上的光线始终是昏暗的。
沈灵雨拖拽着陶明立,强迫他跟随他们往前走。
她的心里依旧是痛着的,强烈的痛感迫使她迅速习惯了这种痛感压在心中,她将呼吸放缓,呼吸是咸的,无意识吞咽时嘴里也是咸的。
她想,这大概是因为后来憋回去的一些眼泪无处释放。
徐公子也发现了许砚的灵魂被困在身体之中,但接下来会怎样,他不好说。
他说不知道应该怎样处理,才能使得沈灵雨在解除烛瞳力量之后,让许砚复活而不是死去。
徐公子决定带着许砚去找郁溪桥,于是他背起许砚率先离开了这里。陶明立被沈灵雨伤了腿行动不便,所以示意王琨和沈灵雨架着他走。
王琨并不情愿照顾这个家伙,但他还是走过来,打算搭把手。可是沈灵雨显然不是这样打算的,徐公子说要留着陶明立这张嘴,又没说要留着他这双腿。
王琨跟在最后面瞧着陶明立被沈灵雨扯着衣领子往前拽,不由得有些无奈。
或许愤怒时的人总能超越自己的力量极限,沈灵雨这样手脚纤细的人,这会儿居然能够在不调动灵魂力协助的情况下,单手拖着比自己粗壮出好几圈的陶明立大步往前走,并把对方拖得踉踉跄跄。
看久了,王琨产生了沈灵雨提的是一只大型犬的错觉。
徐公子在最前面引路,没有将他们引回到事务所,而是转进了另一条路。
等到他们再一次见到阳光,却是出现在一口干枯的古井之中。一条链子从井沿甩下来,链子比沈灵雨的手腕还要粗上许多。
徐公子带上许砚,毫不费力地攀附上这条链子,三两下人就离开了枯井。
沈灵雨瞥了眼陶明立,这一眼看得陶明立双臂浮起鸡皮疙瘩。她操控御风术,提着陶明立的领子猛然向上一送,陶明立的身子就离了井底,一直窜到井里一半高的位置。
陶明立心中难免惊惶,他知道自己有多重,也知道沈灵雨这样的细胳膊细腿,想要把他带到高处有多难。
在被沈灵雨抛起来之前,他的心中还存着一份好奇,好奇沈灵雨要怎样,才能将他这种体型的人送上去。不曾想,沈灵雨居然就这样把他抛了起来!
这股力量送他到半路就磨尽了,陶明立发觉自己的身体要往下落,这要是摔下去,他的脑袋一定会摔开花!
还好这时,沈灵雨已经迎上来,她的身体如同一只捕食的苍鹰,携着凌厉的风声从他的身边窜过!她伸出手来,依旧提着他的领子把他往上带。
陶明立怀疑自己会被直接勒死,沈灵雨却没有换一种方式带他上去的意思!
还好这时,陶明立感觉有一只手扣住了自己的肩膀……那是一只男人的手。覆盖在手腕上的一截衣袖,告知了那只手主人的身份——已经将许砚带上去的徐公子又折回来,帮助沈灵雨一起拉他上去了!
尘世的阳光明媚,晃晕了陶明立的眼睛,他的身体发软,还不待他缓解过来,来自衣领上的那股力量就又不留情面地拉着他继续往前奔。
陶明立被拉得一个踉跄,几乎摔倒在地,沈灵雨也不管,拖着他快步向前,如同拖着一只生了一身疮最后被病痛折磨死去的、急需掩埋的恶狗。
如果不是后来王琨赶上来提了他一把,陶明立想,他的这双腿一定会在酆城的街道上留下一缕缕血与肉,赶到郁溪桥医馆的时候,他的腿会磨得只剩下一副白骨。
他们一行人的来到让郁溪桥有些惊讶,当他看清了徐稚带来的人是许砚,那张常年平静的脸上,终于涌起了错愕和惊惶。
没有人相信许砚会死,尽管他没有接受“不死”的祝福,或者是诅咒。见过许砚出手的人,都不会相信许砚会被谁害死。
郁溪桥也不例外。所以当他从徐公子简洁的话语中,知道陶明立是害死许砚的人时,他一时居然不知道该做出怎样的反应?
他们在郁溪桥的指引下,将许砚送进郁溪桥的密室。
郁溪桥和他的好朋友徐公子,都是思虑周全的人。来到这里的路上,徐公子有小心查看周围是否有修者的眼线,郁溪桥也想到就这样大大咧咧在医馆之中查看许砚的状况,如果被哪个路过的修者撞破,那事务所以后的麻烦就大了!
郁溪桥同样是一个在医术方面很有修为的人,沈灵雨第一次来到郁溪桥的医馆,许砚就告诉过她,在这酆城之中,没有谁比郁溪桥的医术更厉害了!
可是这样的郁溪桥,在查看过许砚的状况之后,和徐公子做出了同样的反应。
他也不知道接下来该怎样做,才是稳妥的。
许砚现在无疑是一个活死人,烛瞳的力量留住了他的灵魂,可也因为烛瞳力量的存在,除了沈灵雨,没有谁能够救他。
郁溪桥说:“只有你,才能够控制在许砚身体之中的力量。”
沈灵雨却说:“我不知道该怎么做。”
没有人知道应该怎么做。
在这世上,对烛瞳了解较多的人,除了沈灵雨还有四个。
一个是对眼下状况毫无应对方法的徐稚,一个是已经变成活死人的许砚,一个是昏迷了好多天的景慕青,还有一个是已经被许砚用许家秘法封印起来的苏弥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