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早,沈灵雨就被外面的爆竹声炸醒,下床去洗把脸,脑子清醒了一些,才听到爆竹声中还夹杂着女人的哭泣声。
什么人会在大年初一的一大早,放声大哭?
收拾完出了卫生间,见灰叔正坐在客厅里的沙发上与外婆一边看春晚重播,一边探讨炖鱼秘笈。许砚在旁边默默听着,偶尔对他们的话点头表示赞同。
景慕青回自己家去了,许砚和灰叔两个大男人留在事务所未免太冷清,沈灵雨就邀请了他们两个一起回外婆家,人多过年也热闹。事实上,这个年的确过得很好。外婆爱热闹,可这些年她家只有她和外婆两个,老太太见到许砚和灰叔来,别提有多高兴了。
这会儿外面的爆竹声渐稀,幽幽的哭声变得很明显。
沈灵雨捺不住好奇心,小心看了眼外婆,又看了眼许砚。正对上许砚的目光,她知道老人多有忌讳,不会愿意在这个日子提不好的事情,于是无声地问许砚:“怎么回事?”
许砚食指向地板方向一指,朝她摆了个口型:“自杀。”
楼下的邻居,自杀了?
沈灵雨与外婆在这里住过许多年,同楼下那家邻居接触不多,但也有些印象。楼下的房子是一对普通工人夫妻,和他们唯一的儿子在住。
说起他们那个和她同龄的儿子,乳名叫小健的,她前两天和许砚去置办年货时还遇见了。小健在市场里卖鱼,出来搬货时瞧见了沈灵雨,还主动和她招呼来着。
想到前两天去市场,沈灵雨又想到了王琨——当初沈灵雨回李村被村民谋害,是他用一瓶菜油保了她的眼睛,也是他给许砚去电话,让许砚他们去救她的。
这个因为营养不良而面色苍白,个子矮小瘦弱的羞涩高中生,居然在市场里帮人搬货。
当时王琨与沈灵雨遇上,手足无措,在冷风之中涨红了一张脸。面对沈灵雨的疑问,王琨的解释是家里早已没了闲钱供他上学。王琨的父亲在他哥哥惨死妈妈性格大变后离家出走,这些年没给家里寄过几次钱,他妈妈那个状态,也不可能给他攒下念书钱。所以,他才会趁着假期时间到城里来打工,把自己下学期的学费赚出来。
沈灵雨听着很心酸,把自己身上的现金都给了王琨,王琨再三推辞,直到沈灵雨说:“算我借你的,你以后有出息再还我。”他才收在兜里,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回过神来,沈灵雨凑到许砚身边,压低了声音问:“楼下谁自杀了?”
许砚回她:“那家人的儿子,上吊自杀。”
怎么会!
沈灵雨忆着在市场里见到小健时的模样。那时候他对她念了大学表示羡慕,还跟她说自己也在看书,准备考个成人大学,他现在学历低,干活累还不好找媳妇儿。
这才两天的时间,一个对未来有梦想有计划的人,就自杀了?
沈灵雨还想问他,却觉自己胳膊上被人一拍,抬起头,正看见外婆收回手去,问她:“偷摸和小许说什么呢?”
“啊,没什么外婆,”沈灵雨笑得心很虚,“没什么。”
见外婆扭回头去,沈灵雨才松了一口气,安抚自己砰砰跳的小心脏。转眼,沈灵雨瞥见许砚幸灾乐祸的笑,默默白了他一眼。
楼下的哭泣声一直没怎么停过,如此一直到中午,前夜守岁,今早早起的沈灵雨在床上午睡时,楼下哭声也没停。外婆到底心善,叹着气说了句:“那家男人看模样就是个心粗嘴拙的,还是我去劝劝她。”便下楼去,安慰那位中年丧子的母亲。
沈灵雨在床上睡着,很不踏实。她总觉得有些冷,把被子往自己身上窝了窝,感觉好些,可过一会儿又冷了。沈灵雨怀疑是供暖公司为了省钱,故意少烧了煤。
暗骂一声“奸商”,沈灵雨翻了个身,将自己蜷成一只虾米,躲在外婆缝制的被子里迷迷糊糊睡过去了。
睡得正熟,沈灵雨脚腕一凉,冻得她一激灵,瞬间醒了过来。
不对!
脚腕的凉意,比身体其他地方更强烈些。她抬抬脚,确定自己的那只脚依然在被子里,没有在睡梦中踢出被窝。
沈灵雨想着楼下刚死一个人,这会儿出现这种状况,恐有蹊跷,还是去找许砚,让他来看看得好。一用力,沈灵雨发现,自己像是被什么束缚在床上,起不来了!
她在这边压着心慌想对策,那边却不给她应对的时间。沈灵雨明显地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正朝着床尾的方向去,高呼许砚的名字,喊了好几声也没见有人进来。
身体被无形的力量拖行到一半,骤然一转,沈灵雨整个人被摔出去,后脑勺磕在地上,摔得七荤八素。
沈灵雨还没能从疑似脑震荡的痛苦中缓过神来,一条绳子勒住了她的脖子,往地板的方向发力。她伸手去抓,却直接抓到了自己的脖子,至于绳子,明明能够感受到存在,却横竖都摸不到半分。
这可如何是好……她的眼睛只能望见天花板,天花板上那盏白炽灯在她眼里有了分身的本事,一会儿变成两盏,一会儿变成四盏。
她的手脚乱踢,希望以此引起客厅里许砚的注意。可是,许砚一直没有来。
暗道一声:我命休矣。
沈灵雨的手脚渐渐失去力气,颈动脉的血因为脖子被勒住而滞留在大脑,这让她双眼充血,很是狼狈。
蓦然,卧房的门被打开了。许砚走进来,一眼看到地上的她,冲过来两个快速的结印之后,将手指在她脖子上一抹,沈灵雨喉间一松。
“两世为人。”捂着自己喉咙直喘的沈灵雨,在声带恢复之后,一直重复这四个字。
许砚听不见她的呼救,是因为她睡觉的这间卧房被施法隔绝了声音。许砚会忽然来到卧房,是因为在楼下安慰小健妈妈的外婆,喊许砚去卧房看看她是不是在打老鼠,不然为什么会那么吵。
外婆还在楼下,却没有了小健妈妈的哭声,看来是外婆的安慰奏效。只不过,外婆不知道,她在安慰小健妈妈时,小健却只用自己上吊的那根绳子要她外孙女的命。
许砚把她抱回到客厅里,惹得在茶几前边看电视边择菜的灰叔一愣。
灰叔也看见了沈灵雨脖子上的勒痕,诧异地问:“出什么事儿了?”
许砚简单给他说了事情的经过,道一句:“我下楼去问问那家儿子的死法儿。”
刚穿上外套,又被灰叔说是不妥,灰叔道:“楼下那家死的那个孩子很年轻,你也挺年轻,你去到孩子妈妈跟前儿,说不好会惹那家妈妈哭成什么样子。这事儿啊,还是得我去。”
沈灵雨午睡时受了阴风的侵袭,又受到惊吓,这会儿昏昏沉沉,人有些发热。
许砚等到灰叔回来,才出门去,待到回来,手里已经多了一盒针灸针,一袋酒精棉球和一把艾柱。
方才濒死的体验刺激到了沈灵雨的神经,人昏昏沉沉,脑子里却像是跑马灯一样,把这段日子经过的事情都回忆了一遍。许砚给她手上身上扎了几针,又用酒精棉球和银针在她百会穴一点一扎,在她鼻尖上也是一点一扎。
酒精味道就在鼻端,沈灵雨闻着,表情嫌弃。
她讨厌酒精的味道,也讨厌酒的味道。之前去银月酒吧那次,是她这辈子离酒最近的一次。想来,那次也不是什么好的体验——景慕青丢了,徐公子暗算她,害她差点因为生命力枯竭而死。
细细回忆着当初在银月酒吧里的一切,沈灵雨忽然一愣。有个细节,一个早就被她忘在脑后的细节,在她脑海之中无限放大,让她难以忽略。
许砚点燃了艾柱,仔细在她的印堂、神阙、足三里和三阴交熏艾。烧掉了大半根艾柱,沈灵雨才感觉自己的脸上身上,出了些汗,感觉很舒服。
她压下涌起的困意,问许砚:“安枫或者王霁云的联系方式,你有吧?”
许砚微微有些诧异,可还是回答她:“有。”
沈灵雨有些急切,对他说:“我等一会儿给你解释。你手机先借我用一下,我有一件事情想要拜托他们给合适一下。”
许砚点点头,从衣兜里掏出手机,找到王霁云的手机号拨出去,交到了沈灵雨的手里。
电话很快接通,那边王霁云快活的声音传过来:“许哥,过年好,有什么贵干啊?”
沈灵雨也笑着说:“过年好,王霁云,我是沈灵雨。”
电话那头的王霁云很惊讶,和沈灵雨随意聊了几句。沈灵雨问他:“你们接手银月酒吧之前,那里工作人员的名单,能发过来一份吗?我怀疑其中一个人是我仇家。”
王霁云顿了顿,声音中透着为难,道:“这个有难度啊,当初杀那些妖的时候你们也出力了,那些玩意儿死都死了,名单弄不全啊。”
沈灵雨意识到自己说得不够准确,于是又补了一句:“人类工作人员的名单就可以。”
听她这么说,王霁云又快活地笑了,说这很容易。因为银月酒吧之前的人类员工并不知道自己的老板是妖,没跟着造什么孽,酒吧由苍瞳接手之后,人类员工依旧留在酒吧工作。
打完电话,沈灵雨照照镜子,脖子上的勒痕还在。为了不让外婆担心,她翻箱倒柜,无奈只找到了条和她衣服并不相称的丝巾,仔细系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