挑了个合适的日子,景慕青和许砚把一直丢在杂物间,用阵法压制消磨的醒尸吴七七,送到了与他们打过交道的一间道观。只要在那边呆上七七四十九日,吴七七的灵魂就会解除束缚脱离躯壳,重新踏上去黄泉的路。
沈灵雨近来训练瞳术越发卖力,动力来自两方:一方面是鬼王的刺激,一方面是爱情的鼓励。
“啧啧,长了一双足以祸害地球的眼睛,却一头栽在了座冰山上。”
沈灵雨看了眼正摇头叹息的景慕青,呲开满口贝壳一样的小白牙,又迅速收好。
女歧被灰叔炼岀了两坛子的紫灵水,坛子是沈灵雨说不出的质地,透明的,坛子壁里还偶尔游弋着或金黄色或紫色的光。灰叔把他腐蚀掉的三个锅子给沈灵雨看,锅子底层密密麻麻的咒文已经被洞穿,沈灵雨摸摸自己胳膊上的鸡皮疙瘩,感觉有点疼。往浴缸里滴紫灵水的一直都是许砚,只他有控制用量的经验,由他做下去最好。
沈灵雨近来不知为何,进入浴缸不满十分钟,一准儿犯困。许砚怕她一不小心把自己溺死了,拿了椅子进来,坐在浴缸旁读书。沈灵雨玩着眼前的水,偶尔偷瞄他一眼,很快,她又开始犯困了。
这次的困意来得比之前更汹涌一些,沈灵雨甚至来不及挣扎,就陷入了无边的梦境,她的意识不断下沉,像是坠入到温暖舒适的大海……眼看要坠到底,意识又轻轻一弹,一路向上,停在离海面一米的距离便不再动了。
此时的沈灵雨,视觉与触觉渐渐恢复,她能感觉到许砚的手正落在她的胳膊上,将她慢慢扶起。她能感受到自己的呼吸与心跳,甚至也能感受到许砚的心跳,她听见许砚轻轻的,几乎是用气音唤了她两声。可是她没有睁开眼的力气,更没有张开嘴的力气。
这是怎么一回事?
沈灵雨有些慌,她的身体没有随着她的慌乱做出什么反应,依旧是平稳的,睡熟了一样。
不是吧,这是什么情况,鬼压床?不对啊,不该是睡醒后不能动吗?醒着醒着鬼压床了算是什么情况?这样下去不会是要变植物人吧!
忽然听见许砚在耳边“咦?”了一声。沈灵雨就感觉到自己被轻轻放下,很快,安静的浴室中传来了滴水的声音。随着滴水声同来的,是她从头发丝到脚后跟的舒适,但是很快,这种舒适感就消失了。她有些无所适从,开始留恋先前的那种舒适感,很不舒服。
又一道滴水声传来,沈灵雨紧绷的灵魂大口吮吸着这种舒适,一如缺氧的人得以大口呼吸着新鲜的空气。
但没过多久,沈灵雨又开始觉得无所适从,滴水声传来,周而复始。不知过了多久,沈灵雨的意识终于从水下回到海面上,手臂条件反射似的一动。
沈灵雨感觉到自己被许砚从浴缸里抱出来,放心地将整个身体放松下去,这回人真的是困得睡着了。
这一觉睡得很开心,沈灵雨在梦中游山玩水,外婆在,许砚在,灰叔和景慕青也在。睡到一半醒过来,外面已经是蒙蒙亮的天,沈灵雨转过头,看见熟悉的白色帘子。许砚睡在那一头,自己在这一头。
微微一动,沈灵雨发现自己的手里,抓着许砚的手。许砚个子高手长,持剑杀鬼的手,也可以有令她贪恋的温暖。沈灵雨翻身向布帘一侧,将许砚的手合在掌心,满足地继续闭上眼睛睡觉。
沈灵雨忽然感觉那里不对,这种感觉也许是发生在转身的一瞬,她扭了两下身子,就是觉得哪里不对。
她低下头,看看自己身上的衣服,哦,白衬衫啊……等等!
沈灵雨眼睛瞪得老大,蹭地坐了起来:“啊——许砚!!!”
帘子那边,许砚淡淡问她:“什么事?大早上乱喊乱叫,吓死我了。”
她才不相信自己有吓到他,这家伙分明是早就醒了,不然为什么声音中一点睡意都没有。沈灵雨羞红了一张脸,一字一顿地问他:“你能不能给我讲一讲,我身上为什么穿着你的衣服?”
许砚很淡定地告诉她:“你在浴缸里就睡着了,出来后左右也不醒,难道你想穿着湿衣服睡觉?”
沈灵雨想想也有道理,可是哪里不对啊:“谁给我换的衣服?”
“我啊,事务所里除了你就没有个女人,还能有谁给你换?就这样你刚才还乱叫吓我,现在谋杀我是不是太早了点啊?”
沈灵雨被他淡淡的语气气得脸鼓鼓的,她还能说什么,她总不能反过去问他现在把她看光是不是太早一点,为什么就不能出门左拐叫隔壁的阿姨给她换下衣服?
默默地躺回到床上,沈灵雨无语望天。
许砚在帘子那头补了一句:“放心,我闭着眼睛给你换的,什么都没看到。”
得到这句安慰,沈灵雨宽了心,闭上眼睛眯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哪里不对。等她噌地跳起来,许砚已经不在房间里,她捂住脸,只叹一脸冷漠的许砚耍起流氓来也是一等一的高手。
换了衣服走进卫生间洗漱,沈灵雨忽然发现,自己的双唇红润,皮肤好到泛起柔光。想来,这就是昨日吸收紫灵水的结果,紫灵水真是个好东西,能把人从灵魂到皮囊滋润个透。
收拾完下了楼,沈灵雨看到面向楼梯这边,坐在沙发上的许砚脸色不大好看,一个男人坐在他对面,沈灵雨只看得见他的后脑勺。
许砚已经看见了她,脸色放柔和些,招呼她过去。
等到沈灵雨走到许砚身边,一转身,终于看清了坐在许砚对面那个男人的脸,于是沈灵雨一愣。
“你好,沈灵雨,我们又见面了。”糯糯的声音,西装革履,微微下垂的眼尾,儒雅中不经意带了丝许忧郁的笑容。
许砚拉了她在自己身边坐下,不冷不热地问道:“徐公子,有何贵干?”
被唤为徐公子的清癯男人笑笑,道:“许久不见,来看看老朋友可好。现在看来,很不错。”徐公子的目光从许砚脸上游离到沈灵雨脸上,又迅速收了回去。
沈灵雨没注意到徐公子的话外音,只琢磨起,为什么许砚会唤这个人作公子。
徐公子又道:“其实这次来,还有一件事。我的一个朋友,是做玉石生意的,他的玉出了点问题,解决问题的办法是有,只是一样,需要时间。”
他特地将“时间”二字加重读音,沈灵雨眉头一挑。抬头看向徐公子,徐公子恰好也在看着她,朝她微笑着点点头,一副“我知道你知道我说的什么意思”的模样。
许砚淡然又坚定地回了徐公子两个字:“不行。”
徐公子若有似无地叹了一声,道:“不要这么坚决嘛,就当是我问你借个人?”
许砚又回了两个字:“不借。”
徐公子说:“你不愿意,不代表沈灵雨不愿意,这次事成酬劳有五十万。”
许砚毫不中计,道:“五十万,能让一个商人拿出五十万解决的问题,不是小问题。能让你徐公子出手的问题,更加不可能是小问题,不仅不是小问题,还是容易送命的问题。”
他不中计,也不容许沈灵雨中计,怼完徐公子,许砚换了副温和的面孔,转而问沈灵雨:“沈灵雨,你愿意被这位徐公子带去送掉性命吗?”
既然他都这么问了,那沈灵雨只能流着汗说:“不、不愿意啦。”
许砚得到沈灵雨的回答,面无表情地看向徐公子,道:“怎样,沈灵雨已经拒绝了你的邀请,你还是另请高明吧。”
听他这么说,徐公子也不急也不恼,只摇摇头,长叹道:“可惜,既然这样,我就先走了。不过,找沈灵雨去帮忙的事情,我并没有说就此放弃。”
说完,徐公子大步离开事务所,走到门口时,他又回头说了句:“我忘了一件事,早上从南边来,那面有个道观里半夜进了贼。据说,小偷是一个穿着黑斗篷的人,除了一具醒尸什么都没偷,我建议你去看看。”
沈灵雨没心思管他,也没心思想黑斗篷从道观里偷走吴七七会怎样,她只看到许砚的眼底写满了阴霾。不过那么一会儿,许砚就从那个一本正经地耍着流氓的许砚,变成了一个神情阴暗的许砚。沈灵雨看见他在茶几上握成拳的手,手指关节因为过于用力而泛白。
不应该,许砚不该是这样,面对四千年的女歧和五百年的蛇妖,他都没有这样。不过是被偷走了一个才出现几天的吴七七,怎么就让他这么生气了?那个徐公子到底是……
她瞧着许砚的样子,有些心疼,合手轻轻推了他一把,柔柔唤了声:“许砚——”
这一声奏效,许砚松开了手,沈灵雨分明在他收回手的一瞬间看到了他手心深深的指甲印,许砚摸摸她的头,笑着说了句:“你放心,我没事。”
沈灵雨附和着笑,心里的担忧没有丝毫的减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