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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子本来就是这天下间最危险的职业,一个没有母亲护持的年幼太子,则更是危险中的危险。
  萧蛮能活到成年,大概还得感谢魏皇对这个儿子多少有些父子情,因此贵妃就算私底下折磨萧蛮,明面上至少不敢做得太过分。
  要不然,一个从生下来就失去母亲的婴孩,被抱养在贵妃身边,贵妃要真敢下狠心赌一把的话,怕是早在许多年前,萧蛮就得没命了!
  不、也不对……程灵思量着:萧蛮与六皇子有着八九岁的年龄差,在六皇子出生以前,贵妃没有儿子傍身,终究是要保住萧蛮性命的。
  而后来六皇子出生了,萧蛮却也大了,懂事了。贵妃要再想对他做什么,自然也不会再如他幼时那般容易。
  在这种情况下,贵妃要害萧蛮,下慢性毒药确实不失为一个好选择。
  程灵心念电转,片刻间思量了无数种可能,终于在某一刻,心头一动道:“萧兄,你有没有想过,你有时情绪难以自控,其实并非是你本身有什么问题,而是受了药物引导!”
  萧蛮微惊,一时有些迟疑道:“程兄何出此言?”
  他自己都没察觉,在问出这一句话的时候,他的眼中其实藏着一份难言的期待。
  难以自控的情绪已经是压在萧蛮心头的一个沉重负担,他曾数次丧失斗志,情愿死亡,也不仅是因为不想面对来自养母的逼压,更重要的还是在于,他无法接受一个难以自控的自己。
  程灵也曾说过萧蛮本质与自己相类同,实际是一个非常骄傲的人。萧蛮从前还总是否认这一点,他觉得自己自卑懦弱,远远比不上程灵。
  但其实不是这样的,他的骄傲体现在另一方面。
  一个人,都有勇气放弃太子的地位,至尊的权势,甚至于是自己鲜活的生命,他又怎么可能是个庸人呢?
  他只是,更在意“自我”的存在。一旦发现自己本身的意志与“自我”,有被魔念掌控的一天,他便宁愿连同自身都一起毁去!
  这或许才是萧蛮总是想要自杀的根源所在。
  他的骨子里,或许有着一种他自己都不曾察觉到的自由与浪漫。
  愿以生命做注,浪漫至死!
  程灵望着萧蛮,缓缓道:“这世上,有些药物可以引导人的情绪与精神,使人精神躁动,情绪翻涌,严重时甚至出现幻觉,再加以引导,主人格便会在特定的条件下沉寂。”
  是的,程灵终于想明白了!
  中医当然没有什么人格不人格的说法,程灵在现代的时候,也不是什么心理学专家。不过在资讯发达的社会,她又学过基础中医,对此多少总有些了解。
  此前想不到这一点,主要也还是因为程灵的思路没能调转到这个方向来。
  如今通过熏香一事,程灵才忽然觉得,自己或许看明白了萧蛮此前突然发病的诱因所在。
  不能说萧蛮自身的心理有一点问题也没有,但药物引导,一定占据一大因素!
  第277章 别逼我装13
  萧蛮在后半夜的时候告辞离去,临走前他对程灵说:“程兄,我或许,会对萧箬出手……”
  最好的防守是进攻!
  萧蛮隐忍多年,至此已是忍无可忍。
  致使他发病的真正根由,这还需要再进一步调查,但萧蛮却也决定给要给瑾贵妃找些事情做。
  至于说他衣裳上的熏香有问题,这个是不是瑾贵妃派人做的——这方面萧蛮确实是没有证据,可是,有没有证据又怎么样呢?
  到了这一步,有些事情不需要证据,只看萧蛮内心如何认定罢了。
  接下来几天,坊间有关于程灵是“农神”在世的传闻越来越多,越演越烈,到后来,甚至还出现了一些非常夸张,神化的说法。
  比如说,程灵会行云布雨术,挥手间便能催生万千青苗什么的……此类传言,就太过分了。
  这也真正体现了什么叫流言不可控,人的天性就是喜欢以讹传讹,你以为你要传播的是甲,实际上传达的却是乙,在流传过程中,甚至还会变成丙丁戊……
  到最后,跑个十万八千里都不奇怪。
  嗐,还能怎么办呢?
  前面说了,掩盖一个流言的最佳方法,就是创造出另一个更加引人注目的流言。
  于是在后来,程灵参加了国子监祭酒章殿臣的赏石宴。
  在赏石宴上,程灵小露了一手。
  事情是从大家讨论《农桑实纪》开始的。
  自汉以来,儒家的统治力量就逐渐占据朝堂,其余百家不说纷纷低首,却也难免黯然。
  程灵写一部《农桑实纪》,虽然说很得魏皇看重,也非常有实用价值,但要说到学术地位,大概、可能、甚至都比不上某个学者随便写的先贤注疏。
  因此在一开始,赏石宴上众人对程灵其实是有些轻视的。
  正所谓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
  以章殿臣的身份,能被他请到宴上来的,一般来说,即便不是高官,也是鸿儒,又或者是在诗词文赋,又或者是在书画等道路上有着突出成就的大家。
  程灵年纪轻轻,因为入了帝王的眼,而一跃成为天子近臣,这在某些读书人看来,难免就有媚上之嫌。
  读书人表达不屑的方式多种多样,虽然说一般不会当面直接给难堪,但要是阴阳怪气起来,那也不是普通人可比。
  总之,有种隐隐约约的排挤,但真要说人家具体有哪里不对,又很难清楚明白地说出来。
  程灵默默地接受了这种轻视与排挤,一开始是不动声色的。
  直到赏石宴的关键环节到来:读书人聚会,不管是以赏什么为由头,到最后总要以写诗作赋为结尾。
  国子监祭酒章殿臣举办的宴会,自然就更不能少了这个。
  大家轮流作诗,期间颇是出了几首优质作品,等轮到程灵的时候,程灵自然也吟了一首。
  “愚之,到你了。”章殿臣伸手一引,倒是客客气气的。
  程灵被众人目光注视,心头其实略有三分惭愧,她不是不会作诗,也不是做不出好诗,但要做出能够震惊世人的千古绝句,那却是差远了。
  为了能够扬名,此时却是少不得要装一把了。
  她道:“此诗,我命名为石灰吟。”
  “千锤万凿出深山,烈火焚烧若等闲。”
  石头,不论是什么样的石头,若要来到人世,自然都是千锤万凿而出。
  起头这一句,简单十四字,一种高出于俗流的力量与格调便已如险峰般峻拔而起,章殿臣听得眉头微微一扬。
  烈火焚烧若等闲?
  这是在指代什么吗?
  此次宴会,名为赏石,程灵作诗,说的却是石灰,一种深意不由得在章殿臣心头萦绕。
  顿了片刻后,程灵接着缓缓吟出了这首《石灰吟》那名留千古的下句。
  “粉身碎骨浑不怕……”
  程灵字句清晰,目光从那正中间,被置于观赏位置的的奇石上扫过,而后又似有意若无意般扫视过在场的其余众人。
  国子监博士崔铭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程灵道:“要留清白在人间!”
  好一句要留清白在人间在人间!
  千古绝句不是吹的,诗句的力量犹如巨浪自天上而来,又似银河倒流了人间。一种似乎从脊骨而发的坚韧力量,如同滔滔洪流,冲开了这浊浪的俗世,冲到了在场的每一个人心中。
  ——
  千锤万凿出深山,烈火焚烧若等闲。
  粉身碎骨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
  试问,谁人听了能不受震撼?
  眼前的年轻人,竟有此等心志?
  而程灵吟完此诗,随即对众人拱手道:“各位前辈,晚生家中还有些事忙,此番便暂且告辞了。”
  章殿臣想说些什么,挽留的话到了嘴边,却竟然又无法完整吐出。
  程灵在吟罢一诗后,就此告辞离去。先前有人隐隐排挤她,她也不争一时之气。
  但这一首《石灰吟》,实则又是将所有该说的话都说了出来。
  以诗言志,然后飘然而去,称得上是洒脱飘逸,有高士之风了。
  程灵离去后,赏石宴上的众人都还久久无言。大家都是懂得欣赏的,正是因为如此,这一首《石灰吟》所带来的震撼才尤其深刻。
  也不知过去多久,章殿臣略带涩然的声音才终于说道:“《农桑实纪》一书上,有关于肥料的种种配方,其价值明明白白,做不得假。程愚之不以其谋利,却将之大方公布,此事亦是真真实实,更无虚假!”
  有人忍不住反驳道:“以肥料之利而扬名,虽不得实际钱物,所获却半点不少,更何况……”
  更何况什么呢?
  更何况,人家献书,一跃就成了天子近臣啊!
  当然,这个话不好明着说出口。
  即便如今的大魏民风开放,天子早有明令,使天下万民不因言获罪,但有些话,还是不能随便往外说的。
  就算真要吐槽皇帝,那也得私底下,不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不是?
  可此人话语虽未说完,言语中的未尽之意却也还是被众人听出来了。
  谁还能听不出来不成?
  这酸味儿,都快冲破天际了好吗?
  至于说,其他人是不是……其实也酸,所以才能如此感同身受,这个就不好说了。
  章殿臣的眉头却是微皱,声音也微微沉了下来:“肥料或许是小利,提花织机又如何?《农桑实纪》面世至今已不止两月,提花织机之妙,诸位想必也都体会过了吧?”
  在场的读书人,就没有家贫的。
  如今这时代,家贫之人读不起书。能读书的,就算不是大氏族大豪强,只是寒门子弟,那也有个“门”,祖上或多或少也都阔过。
  总之绝不可能是一穷二白之家,那种就算能读书,往往也只能艰难在底层打转。取得一定成就之后,或许生活是能松快许多,但要想进入到像章殿臣这样的圈子,却是太难了。
  至少目前,这个赏石宴上,没有这样的人。
  所以,换句话说就是,大家都有一定财力在身。
  有财力的人,在发现提花织机这等妙物时,能不想着试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