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出这番话,黎湘自己也很为难,这就等于告诉辛念,姚岚引她去林新只是误会,就算冤有头债有主,她们现在也没能力去讨要。
“我明白。”辛念又一次低下头,“我现在什么都不会做,也没本事做。”
现实已经压得她抬不起头,她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口口声声要去林新找真相,并且相信自己一定能找到的辛念了。
黎湘也叹了口气,再看周淮依然瞪着自己,她皱皱眉,只说:“你看我也没用,有本事你就去问你们的幕后老板,那个叫崎哥的。”
周淮:“你什么意思?”
黎湘:“你心里比我清楚,姚岚和闻铮能有什么牵扯呢,有什么理由去联系呢,她和你们崎哥是朋友,闻铮这条线是谁搭的,命令是谁下的,闻铮听谁的,你已经有答案了。当然,崎哥对你们有恩惠,你不好这样说他,所以这些话也就我来说了。”
以黎湘和周淮的立场和恩怨,按理说她这样阴阳怪气,周淮一定会反击,也应该反击,但此时他却只是绷着脸,硬生生将那口气咽了回去。
他的沉默已经说明了一切。
黎湘又道:“不管怎么说,这件事你我都要给辛念一个交代,我去找姚岚,你去找崎哥,怎么样?”
辛念下意识看向周淮。
周淮和辛念对上,吸了口气,终于点头。
辛念和周淮并没有在黎湘的公寓里久留,临走之前辛念去洗手间洗脸,周淮到门口换鞋。
黎湘这时不紧不慢地走过去,并居高临下地撂下一句:“丑话说在前头,你是为老周报仇而来的,不要本末倒置。”
周淮动作僵住,起身看她:“你又想说什么?”
黎湘假笑:“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跟辛念是怎么回事,你是玩玩,还是动真格的?玩玩虽然不好听,且有侮辱你的成分,但我宁可你们只是玩。辛念容易心软,你要是用真心,她也会回报你真心,可你们之间能走下去么?你们的真心,最终要和老周这件事一同摆在天平上,你们心里过得去那关么?你不要告诉我,将来你亲手送她坐牢,然后等她出来,再结婚生子百年好合,这话小孩子都不会信。结果就是,事情会变得更复杂,她会多一份本不该存在的牵挂,你放过她吧。”
周淮脸色越发难看:“那是我们的事,你管太多了。你当年也是这样吗,自以为是下判断,替所有人做决定。辛念就是被你拉下水的……”
然而周淮的话没有说完,他的余光就瞄到站在黎湘身后不远处的辛念。
黎湘也注意到周淮的眼神,转身看了眼,一语未发。
辛念走过来换鞋,临走时只对黎湘说:“我等你消息。”
黎湘:“嗯。”
从头到尾,辛念都没看周淮一眼。
直到两人离开,门板合上,黎湘才缓了口气。
回到客厅,黎湘拿出手机看了眼,有靳疏发来的微信,但她没有回。
她静坐片刻,翻看着通讯录,遂找出姚岚的窗口,发了这样一句:“什么时候有时间,我想和你见一面,有件事要当面聊。”
不到一分钟,姚岚回复了:“正好,我下午回大宅,到时候见?”
黎湘很快起身收拾,不到半小时保姆车就等在楼下。
黎湘上车,听着杨隽汇报工作和近日外界的舆论风波处理进展。
如今大部分声音已经扭转向靳寻,外面都在嚷嚷要求有关部门调查此人,而在靳家内部也有靳疏推波助澜,听闻公司现在也暂停了靳寻的职务,虽没有明确表示处理的意思,但明显是让他躲过风头再说。
车子从地下停车场驶上大路,转过第一个拐角时,黎湘看窗外的目光在某一点定住,随着车子的移动,她还逐渐回头。
杨隽也跟着看过去,说了句:“咦,那不是羔羊吗?”
黎湘又转回来:“你也看见了。”
戚晚就站在路边商店的遮阳棚下,一手拿着酸奶,另一手是一包薯片。
杨隽:“估计是来附近谈事的。”
这附近的确有一些圈内的工作室。
黎湘没接话,她读到的信息远比杨隽多。
戚晚焦虑就会吃零食,尤其喜欢吃薯片,而且她因为精神问题也引起一些肠胃问题,消化不良或者便秘时也有喝酸奶的习惯。
至于杨隽说她来附近谈事,谈什么事要站在路边对着大马路发呆?
戚晚看的方向,是她住的小区。
难道戚晚想找她,却因为某些理由迟疑不前?
黎湘自然不会想到戚晚来这里的真实原因,她拿出手机发了这样一句:“刚出门在车上看到你在路边发呆,有什么需要我帮忙么?”
隔了许久戚晚才回:“哦,我在想事情,卡文了,想剧情。没事没事,我挺好的。”
黎湘:“那就好。我正要去办事,有机会再聊。”
戚晚:“你去忙吧,拜拜。”
黎湘没有多想,直至车子开到姚家大宅,姚岚已经在了。
黎湘直接去了偏厅,见姚岚正坐在里面讲电话,见到黎湘还朝她笑了下。
黎湘径自坐在一旁,等李阿姨将茶水端过来,姚岚这才结束通话。
姚岚:“找我什么事,你好像很急。”
按理姚岚讲电话时黎湘应当回避,可她没有,就坐在这里展现存在感,这无形中也会给姚岚一层压力和暗示。
黎湘碰了下杯子,有点烫,便没有端起来,只是望着姚岚直截了当地问:“闻铮你认识么?”
姚岚刚端起杯子,动作在半空停了一瞬,又将杯子放回去,挑眉看她。
黎湘:“看来是认识了。”
如果不认识,姚岚会直接否认。
姚岚仍是笑:“你想说什么?”
黎湘:“只是替我的朋友问一句真相。”
姚岚安静了几秒,随即说:“如果我告诉你,他的离开我也很后悔,会不会显得太假惺惺了。”
“不会。”黎湘说:“以你的位置和角度,没必要演这种戏码。”
姚岚又是一笑,却未接话。
黎湘理了理思路,又道:“所以林新的路线是你给闻铮的,目的是什么?”
姚岚说:“我的初衷,只是想利用一些小插曲,逼你和靳寻的关系进一步破裂——你会这么问我,说明你已经猜到了。”
黎湘:“我是猜到了,但我还想听你说。这是谁的主意,姚仲春?”
姚岚只缓慢眨了下眼。
黎湘又问:“那她给了你什么好处?”
姚岚:“在姚家行事的便利。”
黎湘:“你还需要便利,我以为你已经有了。”
姚岚:“我是有,但阻碍更多。要么我就要自己动手清除阻碍,要么就要寻个捷径,对那些试图阻碍我的人造成一定的威慑力。”
而这股威慑力就是姚仲春。
有姚仲春在,某些针对姚岚的人就会忌惮几分,令她省去许多防暗箭的心力。
想来也是,姚仲春只是看上去深居简出,她虽然常年窝在房间里,手里的事却是一件没停,谋算人心也没落下。
姚家任何一个人大概都不会想与姚仲春为敌,哪怕不交好。
以前听到人家说姚仲春曾经是最有希望成为继承人的姚家女人时,黎湘的认知只停留在姚仲春十分有能力上面,如今走了这一大圈弯路,又见识了姚仲春生前埋下的种种伏笔,她才终于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姚家人没有善茬儿,姚仲春那代人更胜过现在的姚珹、姚岚,姚仲春能在当年脱颖而出,怎么可能只是“有能力”三个字能概括的。
黎湘:“现在你们的目的达到了,我已经开始针对靳寻,接下来我会按照姚仲春遗嘱上的要求去履行我该做的事。但我很想知道,当初在设计这些时,你们有没有想过,有一天被我知道了,我会拒绝配合,甚至反咬一口?”
姚岚直视着黎湘,回道:“我认为你不会。”
“你认为?”黎湘重复道。
居然不是姚仲春认为。
姚岚:“我很明白你在想什么。你因物质匮乏而吃过的苦我没吃过,但精神上的痛苦,处境上的孤立无援,我也经历过。正是因为经历,所以当有力量注入到自己手里,才会额外珍惜,想要牢牢抓住。我这样说不是贬低你,而是肯定——我认为那些股权就是你能拿到的力量,将来如果你要获取更高的东西,它们会成为你的阶梯。你要拒绝配合,你要反抗,这是蠢人才会做的冲动决定,你不会的。”
黎湘没接话,进门这么久第一次露出笑容。
她并不是很认同姚岚的判断,却不得不承认,那股力量对她的吸引力,比眼前任何一件事都更为重要。
她甚至有一种报复性心理,但在报复之前,她首先要具备报复的能力。
就像姚珹那天承诺的一样,成为姚涓,作为姚家和海外谢家唯一的纽带,她得到的保护和便利将会超出她的想象,任何靳家人都不能再对她做什么。
还有什么是比这个更诱人的吗?
这对于一个长期受压榨的人来说,是唯一取得具象化尊严的途径。
想要让他人尊重,仅凭口头抨击和要求是行不通的。
尊重是什么,有时候就是一种迫于形势的低头、谦让。
黎湘垂下眼,又一次碰了碰那个杯子,已经不烫了。
她端起来抿了一口,说:“现在姚仲春已经走了,你的阻碍是不是变多了呢?”
姚岚投来一眼:“是多了。所以我不想与你交恶,反而还需要跟你合作。你在姚家的地位是最小的,我会按照姑姑的意思帮你完成任务。帮你,就等于是帮我自己。”
黎湘:“姚珹说,你是最有希望继承姚家的人,也是他最希望看到的。我相信他的眼光。”
姚岚有些惊讶:“姚珹说?你们俩比我以为得还要亲密。”
黎湘不太理解姚岚为何用“亲密”这样的字眼,她只说:“如果是你,对我来说也是好事。你那个大哥真是不怎么样。”
姚岚笑了,大概是因为黎湘竟然在姚家大宅里说这种话。
半晌过去,姚岚收了笑,又提起黎湘的来意:“你那个朋友,我知道如果说补偿,人命我补偿不了。不如这样问吧,有什么需要我做的,我一定做到。”
黎湘想起辛念的模样,并代入其中。
如果是辛念,她什么都不会要。
辛念虽然穷过,出社会后对金钱有着渴求执着,也经常通过卖消息换封口费,但她绝对不会拿闻铮的命来兑换。
思及此,黎湘问:“你先回答我,林新那次爆炸,是不是靳寻的人做的?”
姚岚点头:“是。”
黎湘又问:“姚仲春要我帮她对付的人,是靳清誉。”
姚岚继续点头:“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