制片叫住她,跟她嘱咐了两件事。
戚晚左耳进右耳出,思绪游荡,眼睛也在飘。
然后,她看到走向角落的黎湘,那里还有两个看上去很不好惹的男人,听说是刚进组的保镖。
黎湘似乎正在跟他们交代事情,而杨隽刚才被她以“想喝果茶”为由支开了。
这个念头令戚晚笑了,她觉得自己真是想多了,怎么是支开呢,她是哪来的灵感?
戚晚又打了个哈欠,将念头甩开。
直到制片走远,黎湘过来了
黎湘笑着说:“今天可能非常忙,本来想和你继续磨剧本的,我想到几个点还来不及讨论。不如这样吧,我让于莉来找你,她明白我的意思,也能给你提供素材,外面的事你们不用理,就关起门头脑风暴,怎么样?”
戚晚歪着头看着黎湘,不知道为什么那种奇妙的感觉又出现了,而且她总觉得这话另有文章——她真是太敏感了,活在悬疑故事里太久,看谁都觉得有鬼。
戚晚将念头甩开,很快应了声:“好啊,没问题。我还挺喜欢于莉的,可能是因为我们都感性吧。”
这层安排看似随意,就是简单的工作变动,戚晚并未多想。
她还是到了晚上才知道,就在她和于莉头脑风暴的时候,剧组和视察小组的头起了摩擦……
作者有话说:
红包继续
关于他人的肯定展开说说:
这和现在的教育有关。希望获得更多人的认可、肯定,希望大家都说我好,喜欢我的人远远大于讨厌我的人。
无论是在学校,在社会,在网上,在娱乐圈,都是这个标准。
获得掌声,被众人喜欢,高高捧起,会获得巨大的满足感。
我不是否定这种满足感的获取,只是要说明,在肯定这种满足感之余,另外一种不追求他人的肯定的处世方式,会获得另外一种满足感。
两种方式都是可行的,没有非此即彼,只要不盲目追求,被它绑架。
忽然有感而发是因为看到生活里一些例子,当曾被肯定的人突然坠落,那种失重的痛苦,失去自信,迷失自我。
所以不要依赖他人的肯定,警惕所有形式的精神束缚。
第97章
消失的妹妹
戚晚自觉她和于莉没有那么熟, 大家进组才几天,前前后后一起讨论剧情才几次,说不上是朋友, 最多就是“熟人”。
但怎么说呢, 大概这就叫做交浅言深吧,她们聊的话题不仅深入,而且还是一些平时不会和朋友说的内容。
戚晚没有可以交心的同性朋友, 只有一个男朋友, 她告诉于莉, 因为彼此工作性质和时间分配的问题,她很多事不会跟男朋友说, 他理解不了, 她也不想给他增加额外的“工作”。
而且他很关心她,尤其是她的精神状态,如果她不稳定, 就会给他增加压力负担。
这原本只是戚晚随口一提, 没想到却引起“于莉”, 也就是郗望的好奇。
郗望问:“为什么他会担心你的精神状态?”
戚晚停顿一瞬, 没有告诉郗望她的病情曾经有多严重,只道:“怎么说呢,我这个圈子里有很多人都是这样的,比较敏感、脆弱, 还有很多人有睡眠问题,精神衰弱。”
戚晚很快就站在自己的角度, 跟郗望科普一番大环境和处在大环境中不知如何处理好“人与世界”关系的同行们的处境。
这就像是国人自小受到的教育一样, 成绩好就会在学校里受到更好的“待遇”, 成绩不好就会在某些时候遭受到歧视和另一种人格贬低, 似乎成绩和人品是直接挂钩的。
同样的道理也内卷到社会上,如果是混得好,在老同学们之中算是有头有脸的,同学会上就非常有面儿,反过来如果是垫底的,又不甘于去巴结他人,同学会上要么就敢于自嘲,暖场热场,要么就坐冷板凳。
当然这不能说是百分之百的现象,但占比是大多数的。
戚晚说:“我们这行也是差不多,成绩、数据就代表99%的衡量标准,表现在各方面。别人买你的文字,十个人有九个只会看数据,不看内容,挑毛病的时候会惯用三个字‘不讨喜’。不讨喜就是原罪。这种是刻板印象,但是没有人能真的免俗,大家都是俗人,都在这个框框里生活。所以你看现在的剧啊,主角一个比一个‘完美’,人格上也要磨皮滤镜,一点缺陷都没有。”
就像江蓠不了解许乔的困境一样,郗望对于戚晚的描述也是一知半解,这一切和她距离太远,她能听懂,却无法感同身受。
随即戚晚又举了现在小孩子教育内卷的例子,比如城市的孩子压力大,家长一个比一个焦虑,感觉比自己念书的时候还要“压力山大”。
郗望问:“那么成绩好的人,压力会更小吗?”
戚晚摇头:“并不会,事实就是,成绩好的人也会有成绩好的压力。我知道的人里面,有好几个都是成绩很好的,但……”
郗望:“所以压力并不是来自成绩,而是来自心里。”
戚晚半晌没接话,只是歪着头打量郗望,郗望不知道她在看什么,只觉得戚晚的眼睛逐渐亮了起来。
直到戚晚说:“你这话听着很普通,但也很通透啊。就是这么简单的道理,很多人都做不到,也理解不了。”
郗望被她说糊涂了。
戚晚又举了个例子:“前几年,我在社交平台账号里收到一条留言。对方的大概意思是,她很多年前也发表过小说,这么多年了一直在默默地写,只是没有发表,因为担心成绩不好,但是想发表的念头一直都在。”
郗望问:“所以她是被‘可能会不好’的成绩阻挡了开始的勇气?”
“这话也很有意思,等我记下来。”戚晚说:“其实‘可能会不好’这样的事情发生概率是极高的,就像金字塔,头部就是一个尖,中部占比大很多,但底部的占比才是最大的。中国人很内卷的,精神上没有人愿意做底部,但事实上大多数人都在做底部,结果就成了精神上不满足,行动上达不到。”
郗望没有接话,有些走神。
“内卷”这个词是她在回归社会之后学到的,她开始觉得这个词与她无关,这个世界这个社会也与她无关,后来再仔细想想,不管是在以前那个“小社会”,还是在现在这个“大社会”,她似乎都没有摆脱过这两个字的魔咒。
她生活的“小社会”是刘峰鸣创造的,而刘峰鸣用的是外面“大社会”的法则。
刘峰鸣定义“好”与“坏”的标准不只是“成绩表现”,还有是否听他的话,被他喜欢。
在那个狭小的空间里,她们人虽然不多,却都在遵循他制定的标准,无时不刻的竞争。
出卖、告发,时有发生。
所以当有一个“真朋友”出现时,才会显得额外难得。
她们衡量“真朋友”的标准也很简单,那就是你的小辫子被人抓到了,但抓到的人却选择放手,当做什么都没看见,还帮你遮掩。
你看,“友谊”是很奇妙的,有的人一辈子都培养不出来,有的人却在一瞬间获得。
郗望的思维一直在发散,因为这个八杆子打不着的话题,想到了陈熹,想到那个在获救之前就死掉的她。
也不知过了多久,郗望的思路被戚晚的话打断。
戚晚说:“那个人给我的留言,其实还有另外一层意思——因为我不是一个好成绩的作者,在他人的眼里,我是一个努力的作者。好听一点的评价是,她很努力、专业、刻苦,不好听的评价就是,她努力这么多年还是这样,也就这样了。前者是含蓄的,后者是嘲讽的。而外面的人,不管是善意还是恶意,他们的思考方式也都是从‘好成绩才是写作的动力’开始的,或者反过来说,‘写作就是为了争取好成绩’。所以他们不会明白,为什么一个人成绩不好,却还在一直写,也太有毅力了吧,这是怎么做到的呢?热门作者一直努力才是理所当然的,能赚大钱啊。不赚钱为什么要这么努力,努力了也不会有回报,何必为难自己,躺平算了吧。”
郗望似懂非懂:“那你是怎么回答的?”
戚晚:“我告诉她,成绩好坏不是我的第一排序,它当然是重要的,但我还有很多更重要的原因,所以不会因为无法达成的某一条,而放弃我想做的事。所以如果意外获得了好成绩,那是锦上添花,没获得也在情理之中。对方回复我说,羡慕我有这样足够的内心驱动力。”
郗望皱了皱眉,仍是困惑。
她想到自己,想到陈熹和她,想到“哥哥”,当然还有黎湘。
她也在思考自己的排序。
以后她要继续做傀儡、妹妹,还是有着另外一种生活方式的“郗望”,她的“原因”、“动机”,或者说是内驱力又是什么?
戚晚又喃喃道:“其实我也不是有足够的内心驱动力,我只是在这件事情上看得明白点,别的事情我是不行的。”
郗望问:“但你做这行,总有一个目标吧,不是成绩又是什么呢?”
戚晚说:“写作就像是一种情绪释放。至于目标,很多人是为了改善生活,但这部分目标我已经达成了,多一点钱少一点钱对我并不会有差别。”
若要具体形容,那就是一种平静的生活,情绪平和,每一天周而复始,没有意外,所有事都稳定有序、井井有条。
她还有一个关心她的男朋友,有一个情绪释放的出口,没有被迫的不甘、愤怒,这也不是为了五斗米而折腰的致郁工作。
一日两餐,睡到自然醒,充实的精神世界,简单的物质生活,等等……
戚晚现在的生活已经达到最佳平衡,有时候回忆起母亲安闲,想到自己小时候的愿景,再看如今,会由衷满足。
她羡慕母亲的生活,幻想有一天也能达到。
而现在她达到了。
但这里还是有美中不足的地方,比如她那段缺失的记忆,比如连她自己都不确定是否真实存在的片段,她和那两个朋友的故事,到底是幻想出来的还是确实发生过的?
她甚至无法清晰地分辨“真假”,就像那些病友。他们有的学富五车,头衔双博士,有的语言天赋极高,可以流利地说出几国外语,还有的物理、数学知识渊博,逻辑思维强悍。
她惊讶他们怎么会住进去,他们看上去无比的正常,而社会中有很多人是她觉得不正常的,光天化日之下招摇过市。
或许有些看法比较片面、偏激,但她真觉得里面的生活更好,更有秩序,更注重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事情之间的逻辑,反而外面的世界是混乱无序的。
郗望:“这么说你没有压力吗,也不会受多他人的影响?真让人羡慕。”
这话令戚晚一愣,她没有立刻回答。
压力么,她应该是有的,而且曾经很大,心里都已经装不下了,否则她怎么会住院呢?
但她的压力是什么呢,仅仅是母亲的死对她造成的打击吗?
母亲是因为服用过量安眠药而去世,那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模样她是见过的。
那副画面至今记忆犹新,每次想起来心里都忍不住颤抖。
当下的冲击一定是剧烈的,令她精神上的那根弦“啪”的一下断裂了。
戚晚沉吟片刻,说道:“压力我说不好,写作本身就是有压力的,只是程度上的分别。在我这个圈子里有很多负面的东西,比如造谣、诋毁、贬低。可我又不是净化器,净化不了他人的恶意,就只能做到保持自己呼吸的空气是新鲜的,不要被病毒污染。至于影响么,如果真的有人能做到影响我的生活,打破我现有的平衡,我是会愤怒的。”
郗望生出好奇:“你愤怒会怎么样,会做什么?”
这一次,戚晚思考得很认真,随即她半趴在桌上,眼睛睁得很大,带着一点笑意地盯着郗望:“要么,就改变自己,做到不愤怒,要么,就从根上去掉让我愤怒的源头。”
郗望怔住了。
很奇妙,她在戚晚眼睛里看到了一点疯狂,它就像是藏在皮肤下面的脉搏,隐隐在动,需要聚精会神才能捕捉到。
这种感觉令她感到熟悉而且温暖,有一种诡异的安全感。
她不知道这是不是共鸣,只知道当戚晚说出这句话时,她对她产生了强烈的好感,还因此获得了充实的力量。
良久,郗望点头:“我也是这么想。”
……
郗望很庆幸自己来到这个剧组,也终于知道打开眼界的好处。
虽然它会带来一种破茧而出的痛苦。
她想过,如果没有来这里,她和陈熹依然关在那个套房里,有阿姨照顾饮食,接触的人缺乏多样性,也没有像是现在这样精神上的对话,或许她还会困在“小社会”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