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惊屿脱口而出:“买还不一定买到合适的,我的借你?”
海姝:“……”
谢惊屿:“……”
谢惊屿背过身,“我开个玩笑。”
海姝跟着说:“我也说着玩呢。”
因为这个小插曲,两人都怀了点不好说出来的心思,回天鹅湖畔的路上,闲话都没扯几句。
黑夜在城市上空延伸,在灰涌市的另一个角落,桑切斯点了一柱香,靠在华丽的沙发中闭目养神。昏黄的灯光将周围渲染得像一座中世纪的古堡。不久,“古堡”的门徐徐打开,走进来一个颀长优雅的身影。
高明雀没穿律师常见的职业装,而是燕麦色的宽袖丝绸衬衣和高腰裙裤,拿着长方形手包,“桑切斯先生,什么时候回来的?”
桑切斯缓缓撑起身子,隔着长长的餐桌与她对视,露出一个慈祥的笑,“回来有阵子了,看你们都忙,就没急着找你们来聚一聚。”
高明雀笑着走近,“那今天是……”
香气缭绕,桑切斯的目光静静地落在高明雀脸上,从最初的关爱逐渐多出一丝审视的味道。半分钟后,他将视线撤了回去,叹气道:“你也知道,最近出了点事。”
高明雀点头,“是,警察正在找星沉月升的麻烦。”
桑切斯说:“一些小角色没了就没了,明雀啊,我担心的是你。”
高明雀正色道:“您放心,在不到我为您所用之前,我绝不会暴露。”
桑切斯点点头,语气却一转,“你管得住自己,你手下的人不会给你惹麻烦吗?”
高明雀说:“您指的是?”
桑切斯说:“新会展中心那个案子,警察迟迟抓不到凶手,居然查到斯蒂云来了。”
高明雀露出不解其意的表情,“您当然能应付他们。”
桑切斯摇摇头,伸出食指,隔空对着高明雀一点,“斯蒂云尚且在他们的重心之外,但死者的家人已经被他们打上了重要标志。我听说死者有个哥哥,叫水天翔,这人早就犯事蹲了号子,但他的儿子在外面,混得还挺不错。”
高明雀皱眉,额角出现冷汗,“您是说……”
桑切斯道:“水天翔的儿子水静深,在你们刻心实习吧?”
高明雀稍显慌张道:“他来刻心不久,目前只做一些杂事。”
“杂事?不不,在警察的眼里,他做杂事还是正式入职,都一样。”桑切斯端起茶杯,浅浅品了一口,“都是你们刻心的员工。就那么一桩杀人案,都能查到你头上去,你说我怎么放心得下?”
高明雀立即表态:“谢谢您提醒,我这就让人找个理由把他安排走。”
桑切斯点头,却又道:“现在再这么做,是不是迟了?那个姓海的女警察,眼光有些毒,说不定她反而会盯你盯得更紧。”
高明雀抿着唇,暂时不语。
桑切斯站起,走到她面前,目光又变得慈爱,“明雀,我这次回来,也是因为担心你。你看,自从那个女警来了之后,灰涌市的局面就变了。你别乱想,更别随便听别人的话,我才是最关心你的,懂吗?”
高明雀郑重道:“是,我明白。”
第80章 粉梅(11)
11
海姝刚到谢惊屿家时, 路上那点不自在还延续着。香菇鸡做好有一会儿了,谢惊屿在厨房加热,她在过去看看和老实当客人之中选择了后者, 客客气气地坐在餐桌边。
市局帮忙租的这套房子就这么点儿大, 待在客厅甚至一眼就能看到没关门的卧室。海姝眼珠子转了几个来回,心想谢惊屿喜欢整理房间这一点和小时候一模一样, 茶几只放着抽纸盒,沙发上的靠枕摆得整整齐齐, 阳台上晾的衣服之间的距离都是等差数列。
正想着,厨房传来关火起锅的动静。海姝连忙正襟危坐。谢惊屿端着砂锅碗来到客厅, 一看桌子, 立即对海姝说:“帮我拿个垫子来。”
海姝懵了,“垫子在哪里?”
谢惊屿往茶几抬了抬下巴,“抽屉里。快快, 端不住了。”
海姝赶紧跑过去, 匆匆拿来垫子。谢惊屿将砂锅碗一放好, 她就盯着锅里的香菇鸡,暖黄色的灯光下, 油光水滑的香菇和炖得脱骨的鸡肉显得格外诱人。
一见海姝又坐下了,谢惊屿笑道:“喂,客人, 您就等着上餐呐?”
海姝抬头, “啊?”
谢惊屿:“您好歹意思意思, 帮我端个碗什么的?我还得炒个青菜。”
也许是食物的香气让紧绷的神经放松了, 两人终于没了之前的别扭感。海姝跟着谢惊屿到厨房, 谢惊屿往辣锅里丢蒜瓣,倒油菜苗子, 海姝打开电饭煲,把两个饭碗填得满满当当。
青菜几分钟就炒好了,迟到的晚餐正式开席。海姝一连夹了好几筷子香菇,顿时有种温暖的满足感。
刚开始吃时,谁也没提到工作,后来香菇鸡快要被瓜分完了,海姝的动作也慢下来,夹了几根青菜,一边吃一边走神。谢惊屿看了她一会儿,拿来一瓶汽水放在她面前,“没时间做汤,拿这个将就一下。”
海姝接过,打开时“滋”一声响,她条件反射看向谢惊屿,谢惊屿笑了笑。
“笑什么。”海姝说。
谢惊屿道:“人吃得太饱了,脑部供血不足,就容易发呆。”
海姝意识到自己刚才的确在发呆,悄悄抬了抬眉毛。
“发呆呢,就难保不会胡思乱想。”谢惊屿接着道:“想的一般都是特别惦记的事。海警官,什么事让你吃着香菇鸡,还魂不守舍地惦记着?”
海姝一噎,灌了几大口可乐,觉得这事在队里讨论容易影响调查,开会时只提了下,没有继续发散,但和谢惊屿这个特勤说说,倒是没什么问题。
“斯蒂云那个校长,桑切斯,他身上有和孔平远相似的香味。他们可能使用了同一种香。”
海姝将见桑切斯的经过、自己的怀疑、温叙的提醒都说了出来,谢惊屿听到一半时,就很感兴趣地挑起眉。
“理性一点来考虑,赵雨梦和水依婷这两桩案子的网已经够大了,我们没有这么多人手去关注斯蒂云和桑切斯。一线侦查还是有很多阻碍,我这个当队长的,得在‘想查’和‘能查’之间维持一个平衡。”海姝说:“但我还是觉得很在意。”
谢惊屿放下筷子,“在意就行动。”
海姝笑着叹了口气,“我要是像美猴王一样,能变出72个我,那还差不多。”
谢惊屿说:“真会说话,这不是激我这个现成的美猴王吗?”
海姝神情严肃了些,“你帮这个忙吗?”
谢惊屿拿起可乐,与她的轻轻一碰,“说这些。”
安静片刻,海姝忽然说:“因为斯蒂云的校长可能和孔平远有关,而孔平远与沙漏图案有关,所以就算我不说,你也会想办法寻找线索。”
谢惊屿顿住,与海姝四目相对,几秒后笑道:“请你吃饭,你还不领情。”
海姝却道:“不止是吃饭吧。你和我一样,也有心事。”
谢惊屿站起来,将锅碗拿到厨房。海姝这回不像个客人了,拿来湿布擦桌子。
水龙头哗啦啦流着水,谢惊屿忽然说:“我考虑了很久,图案的事没必要再瞒着你。”
海姝关上水龙头,周遭一下子安静下来。她的手上还滴着水,安静地等着谢惊屿接下去的话。
谢惊屿左右看了看,没找到擦手的纸,提起自己的围裙递给海姝,“用这个?”
海姝点点头,和谢惊屿站得很近,擦完手后抬起眼,在谢惊屿黑沉的眸子里捕捉到轻易发现不了的痛楚。
两人来到阳台,谢惊屿已经把围裙摘了。天鹅湖畔这一块儿居民楼众多,平时一到夜晚看出去,外面是一片光海。但今天不知什么原因,对面的小区停电了,暗黑极有压迫力地侵袭过来。
谢惊屿说:“我刚被龙叔捡到时,在他的一个本子里看到过那个图案。”
海姝其实有一定的猜测,但猜测得到证实,手臂还是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这是什么?”小宇捧着本子,好奇地来到谢小龙面前,“龙叔叔,这个图案好奇怪啊。”
谢小龙将本子拿过来,薅小狗毛似的在小宇头上揉了几下,笑道:“是叔叔以前无聊随便画的,啧,好像是有点奇怪,长着四只眼睛呢。”
小孩子对陌生的事物总是怀着旺盛的求知欲,小宇继续问:“叔叔,你为什么会画它啊?它到底是什么?”
谢小龙将小宇抱起来,坐在自己身边,“嗯,它是个小螃蟹。”
“骗人,它明明是一把叉,有眼睛的叉。”
“那不是叉,是沙漏。”
“沙漏是什么?”
“是……小宇,今天我们吃凉拌猪脑肉好不好?”
“好!但是它这个沙漏……”
谢小龙被问得头大,抱着本子就跑,把小宇丢在原地,回来时已经提着卤好的猪脑肉了。
小宇流浪的时候跟野狗抢食物,给谢小龙当了儿子之后虽然不会再饿肚子了,但看见食物也是挪不动道,一瞬间管它什么叉子沙漏呢,都比不上香喷喷的猪脑肉。
几天后,小宇又开始惦记那个奇怪的图案,但在家里翻箱倒柜,也找不到画着图案的本子了。他追着谢小龙问本子去哪里了,谢小龙糊弄他,说哪里都什么本子,一切都是他梦里看到的。
他那时候小,一愣一愣地就接受了,后来很多年也没有想起过。
谢小龙遇害后,他在养牛场和逐渐冰冷的尸体待了整整一夜,精神受到激烈冲击。刑警赶到之后,特勤出现之前,他被高强度地审问,被逼着回忆案发前后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
那时他才8岁,生命中最亲的依靠死去,他的精神世界几乎被彻底摧毁。即便特勤将他从无穷无尽的审视目光中摘了出来,他还是有很长一段时间无法思考,更不用说协助调查。
谢小龙的死成了悬案,特勤把卷宗调走,也在派人调查。他在治疗的干预下,心智逐渐恢复,特勤要他尽可能回忆与谢小龙生活的点滴,最终,他想起了那个图案。
那一刻他有种强烈的感觉——这会成为抓到凶手的关键。遗憾的是,时至今日,真相都没有到来。
随着谢惊屿的回忆,海姝感到自己也被一个看不见的力量拉向了昏暗的漩涡深处。难怪谢惊屿对张纯羽的手链那样在意,如果她在碗渡街时见过那个本子,她也会一样愕然。
重逢之后,她觉得谢惊屿变了很多,不再像小时候的小宇,但有时候,这时候,她又觉得谢惊屿没变。
来电了,对面的楼栋逐渐亮起灯光,黑暗仿佛在即将把他们包裹时被火烫了一下,旋即悄然消逝。
海姝找谢惊屿要来一支烟,喧嚣的思维在烟雾中逐渐静下来,“所以龙叔和孔平远可能有什么关系?”
谢惊屿沉默了会儿,“那个图案很可能是一个组织或者一群人的标志,但在特勤内部没有记录,只有龙叔一个人知道,而他没有上报,换句话说……他完成任务,来到碗渡街那段时间,可能和某些人保持着联系。”
海姝突然按住谢惊屿的手,“你是最了解龙叔的人,你觉得龙叔可能是那样的人吗?”
谢惊屿看着海姝的眼睛,半分钟后仰头闭上眼,“我们一直都不知道他为什么会遇害,复仇是最最可能的情况。查了那么久,刑警没有办法,但特勤有。可即便如此,复仇这条线也基本上被排除了。他不是因为上一个任务而遇害。”
“我们已经找到钥匙了不是吗?”海姝说:“接下去就是要找到门。而在找到门之前,不要轻易去否定自己最亲最相信的人。”
谢惊屿转过身,半边脸颊被灯光照亮。须臾,他神情里那些偏执冷硬的东西终于退去,一缕笑容浮现在他唇角,“看来今天请你吃饭是对的。”
海姝也笑了,大喇喇的,“早就该请我吃饭了。”
上午,高档写字楼里穿梭着衣着考究的精英男女,律师们干起活来更是格外利落。刻心事务所,新来的实习生一到办公室就没歇过,不断被各位前辈使唤,唰唰喷着纸的打印机都没有他们的脚步快。
水静深是这一批实习生中最出色的,他专业成绩优秀,律师们交待的事办得不说有多完美,至少没有出错,开会时还能提出新颖的想法,会后能落到实处,再加上外表气质也不错,上周带他的律师已经私底下对他说,只要接下来的几个月保持,他毕业后就一定能留下来。
刚才开会时,水静深看到刻心的几位合伙人都来了。他的视线很难从高明雀身上挪开,那实在是一个引人注意的女人。在律师这个行业里,女人要往上走,比男人难得多。高明雀却做到了合伙人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