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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18文学 > 历史架空 > 晚唐浮生 > 晚唐浮生 第858节
  “河东仍遵奉唐室,不认邵贼的这个伪朝。”李克用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吐着气道:“什么‘建极元年’,老子不认!河东一应公函来往,仍以‘天祐二年’为准。”
  李落落、李存勖又对视一眼。
  这是父亲最后的倔强。
  对叔父建立新朝不满,但又不想打,只能自己骗自己了。
  父亲老了!
  ※※※※※※
  杨行密这两天被儿子气得够呛。
  你说他愚笨吧,不至于。很多时候一眼就能看明白,聪明得很。
  你说他懦弱吧,也不至于。讲武之时,身先士卒,冲杀在前。
  你说他残暴吧,更不至于。撑死了有点公子哥的脾气罢了,但不会残民以逞。
  杨行密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儿子了。
  狂妄、顽劣是真的,武艺虽然还看得过去,但更喜爱诗文,与文人交际较多。同时爱享受,爱排场,奢靡无度,让节俭惯了的杨行密十分不满。
  但不满又能怎么样?他是长子,今年十六岁,次子才五岁,三子、四子更小。这个世道,敢把家业交给小孩子吗?不能啊!
  “邵贼之子都领军上阵了,吾儿却这么顽劣。”杨行密长叹道:“将来怎么放心把家业交给你?”
  杨渥不以为然道:“邵贼倒行逆施,建极伪朝,定然引得天下有识之士不满。他如今怕是自顾不暇,大人又何必这么担忧呢?”
  “家国大义,比得上刎颈一刀么?”杨行密看着儿子,问道。
  杨渥语塞,旋又道:“大人何必如此忧虑?邵贼建伪朝,内部先得乱上一阵子。他年纪也不小了,北方尚有河东、魏博、成德、沧景、易定等强藩抵抗,甚至就连契丹人都与他们关系不睦,屡屡相攻。他怕是到死也没工夫南下江淮。”
  “你就这点志气?”杨行密气急,怒道:“偏安一隅,死路一条。若你抱着在江淮吃喝玩乐,安享富贵的想法,那么淮南保不住,江南也保不住。纵然邵贼没空南下,到他儿子那一代,你拿什么抵挡?”
  杨渥脸上有些挂不住,嘟囔道:“大人何必如此动怒。去岁淮北大战,我军拼尽全力,也打不过邵贼……”
  “住口!”杨行密扬起手,想要甩儿子一个耳光,事到临头心中一软。三十多岁才得此子,向来溺爱,真有些下不去手。
  “滚!”他怒吼一声。
  杨渥心中畏惧,一溜烟跑了。
  杨行密颓然坐了下来。
  邵树德代唐而立,建立伪朝,按说是一个纠集天下诸侯围攻他的好机会。
  但杨行密没这个心气了,淮南上下也没这个心气了。去年的淮北大战,让很多人畏惧不已,今年以来,东河城、临淮、涟水相继丢失,淮水北岸已无据点。他苦心孤诣建立起来的淮南集团,已经无法对邵夏造成威胁了。
  罢了!罢了!还是清理好内部,为不成器的儿子铺路吧。
  李克用身为宗室都没反应,我折腾个什么劲?
  ※※※※※※
  李克用、杨行密一南一北两大军头,对邵夏建极之事,除了口头唾骂之外,没有任何实质性的反应。
  他们这种看似懦弱的应对,自然也被其他诸侯看在眼里。
  从七月下旬开始,陆陆续续有军头遣使上洛,奉表称臣。
  最先行动的是荆南节度使赵匡凝。在派出姚洎献祥瑞之后,又遣其弟匡明携带大批珍宝入京,以荆南诸州称臣,乞受大夏荆南节度使节钺。
  第二个行动的是杭州钱镠。
  他遣十五岁的长子钱传瓘携带财货登船,向北航行至海州登岸,前往洛阳,奉表称臣。
  威武军节度使王审知遣其兄王审邽上京,奉上大唐官印、旌节,打算求得新朝册封。
  ※※※※※※
  南方各路军阀,有野心的其实不多,或许就杨行密、马殷、李茂贞等寥寥数人罢了。
  他们所求,仍然是割据一方,坐观中原成败,最后再下注。
  中原谁当天子,他们就向谁称臣,没有任何原则,没有任何节操。
  邵树德建立新朝,登基称帝,看样子没有拉任何仇恨,外部环境几乎没有什么变化。
  这是他二十年征战所带来成果,正所谓水到渠成。
  而这些南方军头的陆续抵达,其实也给他出了个难题,该怎么和他们相处呢?
  第095章 求封
  建极元年八月初十,邵树德第一次在观风殿举行朝会。结束之后,在本枝院进行小范围的问对。
  另外一边,赵匡明、姚洎二人正在荆南进奏院内商议。
  “大唐已亡,大夏初立,这个进奏院也不知道还能存在多久。”赵匡明看着花木繁盛的院子,感叹道。
  这个进奏院还是朝廷提供的,借给诸镇进奏院使用罢了。若要收回,也就一句话的事情。
  “昨日,夏廷刚下《东都许盖屋宇敕》。言若差夫役廓清整个洛阳废墟,恐滋扰民人,故令河南府分劈出部分旧日街巷,其城壕许占射平填,任盖屋宇。其城基内旧有巷道处,便为巷道,不得因循,妄有侵射。”姚洎说道。
  他最近天天研究夏廷发下的诏书,关注着朝堂的一举一动。
  比如《委宰臣专判祭祀制》,这是相当重视祭祀礼制了,对于稳固人心有相当的作用。
  比如《求贤诏》、《求言诏》,这是新朝开立后的常规动作,延揽人才,广开言路。毕竟夏朝势头很好,还在不断开疆拓土,对人才的渴求永无止境。
  比如《南郊祭祀大赦天下恩制》,里面说得很清楚,什么人在大赦范围之内,什么人不在赦免之列。
  再比如《加恩前朝官寮诏》,加恩对象是“谴逐南荒,积年未经昭雪者”,或“怀抱材器,为时所嫉者”这两类人。其实就是对贬官南方偏远之地的人加以甄别,录其姓名,令赴京阙,挑选任用。如已亡殁,并许归葬,如果此人名气够大,朝廷还出丧葬费用,以彰显皇恩浩荡。
  这一招就比较厉害了。最近数十年,天下大乱,中枢朝廷被搞的官员不知凡几,有被同僚排挤的,有被中官发配的,有替天子背锅的,总之太多了。另外,地方藩镇中因恶了军头武夫,弃官逃亡的也不少,这次也在加恩之列。
  这就是拉拢人心,告诉你前朝已亡,没人再能迫害你了。逃亡到外地,客死他乡的,可以归葬乡里。
  这些人对大夏不一定有好感,但对前朝肯定没好感,拉拢过来,甄别任用,比较放心。
  另外还有收敛荒野白骨、赈济鳏寡孤独的《八月施恩诏》。
  又因今岁前六个月是天祐二年,百官俸禄多有遗漏、积欠,此时一并补发,《给百官俸料诏》里说得很清楚了。
  整个跟踪下来,姚洎只是感叹,这是一个正儿八经的朝廷,做的也都是正确的事情。尤其在人心上下了很大的工夫。
  新朝初建,最忌讳的就是人心不稳,邵圣在这点上很清醒,做得很好。
  “洛阳许建新屋,那之前花大价钱买旧屋的人岂不是傻了?”赵匡明笑了。
  张全义时代,清理出来了部分洛阳里坊,设官署,建房屋,甚至有了城墙。在邵树德入主洛阳之后,一开始并没有开禁,而是自己征发百姓,营建城池。在那个时候,张全义时代遗留下来的房屋可抢手了,价钱节节攀升,往往还有价无市。
  “这么大的洛阳,全靠官府,猴年马月才能建好?”姚洎说道。
  说完,他就不说话了。赵匡明也沉默了在那里。
  “姚判官也来了不少时日了……”寒暄完毕,赵匡明终于进入了正题:“对这大夏新朝是什么看法?邵圣会不会容忍藩镇的继续存在?”
  “短期来看,或会容忍。”姚洎说道。
  “长期呢?”赵匡明问道。
  “长期来看,我们都死了。”姚洎看了他一眼,回道。
  赵匡明苦笑。合着这是得过且过,拖一天是一天啊。我就是要当节度使,哪怕只能多当一天也是好的……
  “新朝的主攻方向还是河北。”姚洎说道:“简单来说,是魏博。短期内不会南下。”
  “什么时候会南下?”
  “那就要看襄阳什么时候能提供大笔资粮了。”姚洎说道。
  这倒是一个不错的思路。赵匡明若有所思,江汉、淮西诸州,战事不断,县邑残破,根本提供不了多少军资,一直以来都是关中转运,代价十分高昂。这从折宗本、丁会二部的攻势就能看得出来,打一阵就要休息好久,然后继续积攒粮草物资,开始下一波攻势。
  这两年邵树德不断往唐邓随襄诸州移民,就目前看来还是亏本买卖。但假以时日,总会有收益的,届时就无需从外部转运了。而那个时候,南方诸镇的压力也就大了。
  “得过且过……”赵匡明已经数不清今天叹了多少气了。
  “如今已无他法。”姚洎劝道:“福建王审知、两浙钱镠、江西钟传等人也是这般想法。若北人大举南下,打就是了,打不过再说。若北人内部出了变故,又是数十年好日子,都存着过一天是一天的打算。”
  姚洎没提马殷,因为他是南方少有的野心勃勃之辈。
  此人已统一湖南全境,积极向外扩张。先趁着荆兵西征的时候,联合雷满北上,围攻处于赵氏兄弟治下的澧州。其实赵氏刚大破西门道昭,正要一鼓作气,拿下夔峡诸州,仓促之下紧急退兵。好在雷满突然病死了,不然这场仗还说不好结局怎样呢。
  马殷又南下五管地区,声势滔天。
  静江军节度使刘士政为其攻灭,得桂、宜、岩、柳、象五州。
  清海军节度使刘隐正趁着邻居内乱猛攻容州,闻讯立刻罢兵,与宁远军节度使邵得胜修好,并将投奔他的几个邵氏心腹送还,以示诚意——当然,已经占去的廉、白、牢等州地盘是不会归还了。
  五管之地,静江军大部已为马殷吞并,宁远军、静海军、清海军、岭南西道四镇若不能阻止马殷,显然就是下一个目标。
  南方出这种人,可真是让人难受!姚洎也很无奈,好好过日子不行么?
  “只能先凑合了。”赵匡明苦笑道:“先求得大夏册封,争取时间攻灭西门道昭残部,再图其他。兄长有言在先,若树德不允,便遵奉唐室。”
  姚洎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听到时仍然一凛。
  毫无疑问,这意味着战争。但要保留独立性,这也是唯一的办法。
  其他藩镇,各有各的情况,但大体上想法差不多的。你问问王审知、钱镠,愿不愿意纳土归降?显然不愿。
  但也不会有人蠢到称帝,至少现在不敢。
  ※※※※※※
  “马殷派人来了吗?”本枝院内,邵树德问道。
  “来了,还提了不少条件。”陈诚回道。
  “其一,册封其为楚王、武安军节度使,统辖湖南诸州。”
  “其二,殷将李琼为静江军节度使。”
  “其三,追赠刘建锋为太傅。”
  邵树德愕然。马殷倒是讲义气,不忘老上司刘建锋。
  当年刘建锋玩侍卫陈赡的妻子被击杀,本来是张佶继位,不过他在前往衙门的路上坠马受伤,认为这是天意,于是将位置让给了。
  刘建锋一手创建的这个集团,看起来还是很团结的,是能干大事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