崖会泉本来准备接到猫就走,只要拿到院方专业仪器测出的结果,数值读取分析他自己都会, 再不济家里也还有个百里。
但
就像科学技术发展至今, 谁家都有家庭医疗舱, 诸如头疼脑热之类的小毛病, 基本大家在家都能自行解决,然而只要这个家里有学龄前的小崽,有一些在成年人眼中看来既稚嫩又脆弱的小生命。
出于某种成人对幼崽的呵护本能, 小毛病一旦落在小崽们身上,在大人眼里就成了需要谨慎对待的大问题, 简直不敢大意, 唯恐每个小毛病都是浮在海平面上的冰山一角,必须得把小家伙送去专门医院给专人检查,听一听专业意见,方才能卸下心口那块高高悬起的石头哪怕石头压根是凭空臆想,从不存在的。
过去, 崖会泉对这种小题大做很不能理解,他自己是个童年时期也格外坚强自立的人,当小崽时也不怎么依赖他人,有小毛病基本会自行处理掉,在很小的时候便知道该怎么启用家庭医疗舱,会给自己做基础诊断和治疗。
他不会把小毛病留着去长辈面前碍眼,没怎么体会过这种过度呵护,长大后更是没有谁能让他来呵护一把。
对于跟自己俨然是两个世界的东西,他不理解得理所应当,更没想过这种曾经就与自己毫无关系的事,未来哪天居然还能落到自己身上。
崖将军。宠物医院特配的医生试探着说,您应该已经收到了我们医院推送的体检报告单,您想要听一听诊断建议,以及对于两个月大的小猫,具体还能够做哪些家庭护理吗?
崖会泉顿了一下,他若无其事把正朝医院大门外的脚尖一转,跟他本来就想听听医生建议似的,十分流畅自然地转回了身,嗯,办公室在哪?
请随我来。
医生连忙给抱着猫也一脸高冷的年轻将军领路。
提前去往外面备车的卢思明都看见崖会泉往外走了,没几步就要出大门,他目的地坐标都已设置好,只等着将军上车送对方和猫回家。
结果,他稀里糊涂地发现将军又转身往里了。
什么情况?卢思明不太确定将军是落了东西还是一时又不走,他给佩朗翠发去信息,自己没立即将已经启动的车又关闭。
佩朗翠很快连通他个人终端。
第二翼队长先确定自己这回与将军保持有足够远的距离,再才解除了嘴上的封印,在私聊频道嘀嘀咕咕:说来你可能不信,咱们将军刚刚被医生叫住,问起要不要听面诊建议时,我竟然从将军身上看出了一点长辈般的操心他被医生又请回去听养猫建议了。
卢思明:
听了同事在前方汇报的最新信息,亲卫长却觉得有点不好。
他发现自己快逐步被对方带偏了,听佩朗翠这么一说,感觉黎旦旦是真有了点亲生的的味道。
但黎旦旦除了是将军的猫,还是将军名义上的配偶啊!
你的另一半对你充满了长辈式的关怀,这,这是不是有一点伦理上的微妙?
卢队长看着是个正经人,脑洞开起来就也直教人望尘莫及。
被亲卫一不留神质疑了伦理问题的崖会泉,本人倒是完全没想那么多。
答应医生建议时,崖会泉只是心里忽然一动,意识到他如今需要对另一条性命全权负责。
而对别人负责时,和负责自己的体会便很不一样。
从检测报告来看,您的猫配偶非常健康。医生十分富有职业素养,说起猫配偶这个词时卡了一下,也不影响他一脸礼貌地将话继续,您的管家向医院提交过特别嘱托,称希望重点检查增重是否对猫的身体造成负担,这点您放心,我可以非常肯定地告诉您,在快速增重的同时,您的猫骨骼发育与增重是相匹配的,它的骨骼非常强健,增重也不单是在增加脂肪,骨重和肌肉重量占有更大比重这意味着您的猫整体仍发育十分均衡,增重除了让它飞快变强壮以外,目前还未给它带来任何不良影响。
谈及自身专业领域时的医生有点絮叨,恨不得把每一个观点都仔细掰碎了,再讲给人听。
唯恐面前这位初次上手养猫,一双手过去只养过机甲战舰的长官听不明白。
崖会泉对这种长篇赘述其实不太耐烦,过于理论性质的东西,再配上这医生和缓到近乎无起伏的语气,效果堪比念经。
但他还是听下来了。
听完了医生对于黎旦旦检查报告的解读,他还耐心听完了对方给的照顾建议。
等一阵叫人实在没法忽略的呼噜声从崖将军腿上传出来时,终于快絮叨完的医生便和他一起发觉身为备受人类关心的当事猫,黎旦旦对医嘱倒是全然无所谓,已经很自在地趴在人腿上睡着了。
崖会泉低头看猫,没留神问了个问题:下午玩累了?
这问题更多是冲着猫去的,他的语气难得温和,知道睡着的对象不会回答,伸手揉了一把猫毛茸茸的后脑。
不过对面的医生没意识到,以为崖会泉是放缓口吻在跟自己说话,一边受宠若惊,一边笑意更深地答:我想是的,我们医院的休息区非常尊重小动物们的习性与自由天性,区域里除了有两个造型可爱的监护机器人,以备不时之需,没有另设其他监控装置,可以供这些小家伙们以更加放松的状态活动玩耍据数据统计,来我们这里的宠物,活动量通常会比在家中更大。
崖会泉揉完猫脑袋,觉得手感颇好,顺手从后脑一路捋到了尾巴尖,看那条长尾巴在猫睡着后仍会因为人的动作晃上一下。
他再抬眼,就很奇怪地发现医生笑得比之前夸张。
崖将军有点纳闷,心想:对自家医院的休息区这么引以为豪吗?
但从员工角度来说,人家对自己的工作单位自豪也是桩无可指摘的事。
崖会泉很快没想那么多,他见医生差不多已念叨结束,黎旦旦也已在腿上呼呼大睡得像辆长着猫样的机车。
跟被自己的猫练出了条件反射似的,崖将军如今一听到猫呼噜,自己神经竟也隐隐有了想放松的冲动,动用精神力后的轻微疲惫弥漫上来,让他很快起身跟医生告别,又在对方觉得他态度很是反复无常的纠结目送下出院走人,终于带猫坐上外面等候已久的车。
您和黎先生比我预计的要晚归一点。
崖会泉和黎旦旦到家时,百里先照例送上欢迎回家的问候,再才提起对主人晚归的疑问。
注意到猫似乎醒了,崖会泉捏了下被自己体温烘热的爪垫才说:在医院听医生分析了一下检查报告,还多听了几句建议,对方比我想的能念叨。
唔。百里似乎就很不适应地停顿,他说,少爷,这话真的令人意外,因为按着过往数据,您自己日常都很少会对门面诊断富有耐心,从医疗监察中心出院的那天,您的主治医师试图与您好好说说注意事项,亲自给您准备一份医嘱详情单,而您的回应是直接请对方长话短说,短说不了,就请对方把文件靠终端直接传送,省略掉口头说这个步骤至于那份医嘱详情单和文件,您在回家后直接塞给了我,它们至今保存在我的数据里,阅览进度33%。
自己的医嘱详情单至今才看了远不到一半,却能有耐心听宠物医生念叨,崖会泉丝毫不为自己不遵医嘱的事脸红:我自己的身体,我还不了解么?医嘱详情单上不必要的事项太多,把疗养过程切割得太碎太细,我不喜欢,效率太低。
但嫌医嘱太琐碎,为了效率可以随便打发自己的人,却又觉得他的猫是不可以被随便打发的。
问题落在别人身上时,原来真的会比落自己身上更叫人难以放心。
少爷。百里用不赞同的语气叫了崖会泉一声,电子管家显然不认可人对自身的敷衍。
崖会泉装没听见,他非常擅长此道。
但他就一时忘记了,现在的这个家里,百里还多了一名帮手。
喵!黎旦旦捏着今天刚跟别猫学来的娘一点的生气腔调,它拦住崖会泉去路,不让预备装聋作哑的人开溜。
崖会泉分辨出了他的猫是在附和百里,也对他刚才的话有异议。
想起黎旦旦从还在医生办公室时就睡着了,对方对自己的猫用医嘱也是一点都不上心,他便觉得这小家伙真是好意思。
你有资格附和百里吗?崖会泉一时有点好气又好笑,他把猫举起来,双手从前肢下方环过去,板着一张严肃脸质问他的猫,是谁在医生交代关于自己的注意事项时睡了,还睡得打呼噜?你之前不是很能听人念叨,上回被念了一个半小时也很清醒?
上回,指的就是唐纳尔多老将军在舞会上逮住了崖会泉,硬拉着学生絮叨了个没完的事。
崖会泉当时听得整个人已然放空,恨不得睁着眼睛原地睡着,靠思维飞进宇宙,才勉强躲避了老师的念叨攻击。
他的猫却精神奕奕听完全程,由此被老将军喜爱地咪咪、咪咪叫个不停,差点发展出一段跨越种族的忘年之交。
黎旦旦放柔了一点语气回答:喵。
人猫之间本该语言不通,但鬼使神差,有个念头倏忽在崖会泉心底一闪,他对上猫的那双蓝色眼睛,心想:总不可能因为上回说的是我的事,所以猫愿意认真听,这回说及对方自己,它便也觉得没什么所谓,不爱听了。
这个念头只浮现了短短几秒,又被自觉不大可能的崖将军随手掀掉。
他真有点自我意识太过剩了掀走古怪念头时的他还颇自嘲。
第33章 猫的照顾 猫牌喝水提醒机与温度
然而古怪念头实际歪打正着, 只是人暂时没法知道。
就跟崖会泉预期的一样,在他的测评报告自动递交至系统之后,测评报告单连同医疗监察中心给出的复诊评估单一起, 已能证明他的身体彻底恢复,能即刻动身参与任一重要军事合作项目。
但除了雪片一样纷涌进个人邮箱里的祝福,贺喜,还有夹杂在道贺中的拐弯抹角的试探, 以及若干封来自不同媒体的采访邀约、一打盖着各色公章的官方贺函。
他让百里负责做了信息筛查,没在里面找出一条与清扫项目推进沾边的信件那种借着祝福又来打感情牌,试图举荐谁走后门进项目的不算。
崖会泉对这结果嗤笑一声,却也因早有预料而不意外。
那种私人情感色彩过于浓重的信息,发件人又不好太过敷衍的,他让电子管家代为处理, 直接喊百里替他回函。
盖着官方公章, 是以某机构的名义对光辉之翼总指挥官送上的祝贺信息, 他便一键转接到了亲卫长的个人终端上, 让兼任半个文秘的卢思明负责撰写口吻同样官方,以光辉之翼名义回送的函件。
官方回函这事不该由一个核心要塞的总指挥官亲自撰写,指挥官也没空天天做办公室里搞文书工作, 把文武两边的活全一人抓手上干了黎旦旦作为一只猫,却莫名很是理解这一点。
崖会泉派发任务时就坐在自家的书房, 黎旦旦在他手边, 把人的话听了个完全,及至听到他派给百里的回信工作,原本趴一旁眯着眼睛小憩的猫睁开眼,撑起身,以一种在人看来非常谨慎的姿态绕着他转了一圈。
私人信件交给电子管家回复, 这是认真的吗黎旦旦对这种操作便不怎么能理解。
猫听完,几乎有点震惊了。
崖会泉一开始没领会到黎旦旦的动作含义,与人类相比,猫也实在是一种面部表情不算丰富的生物,因为它们天生面部肌肉较少,脸上缺乏可以随情绪变化而细致牵动的肌肉群,猫的表情,有很大程度上是人类凭靠着主观臆断,再在一只猫的颜值水平基础上去自主定义的。
长得比较讨喜可爱,自带萌感的猫,做什么人都会觉得它们表情可爱,在家里搞搞破坏也看起来一脸无辜,充满了天真懵懂。
而长得比较高冷,五官自带严肃感的猫,做什么人都会觉得它们仿佛很大佬,哪怕是去猫砂盆里蹲一会,都能蹲得睥睨众生,君临猫砂盆。
黎旦旦由于长得圆头圆脑,除了眼尾有轻微上挑,眼睛似乎也比普通猫要更圆一些,头顶还有一对最近似乎越来越圆的耳朵。
它毫无疑问在崖会泉心里属于可爱那一类,干什么都自带一点乖巧滤镜加成。
在看什么?崖会泉停下手头的任务分派,很耐心地先问了还在绕圈的猫一句。
回答他的却不是猫,而是电子管家。
少爷。百里说,按照我的观察及数据分析,结合前后语境,黎先生可能是听说您让我来负责处理私人信件,为您的决定感到有些震惊。
百里这个AI,也不知道平常自己闲来无事时下载了多少冷门数据,给自己整合出了一个能衔接人猫沟通桥梁的神奇数据库。
崖会泉本来对百里的转换解读并不信任,感觉电子管家是在胡言乱语,真的什么都敢往系统里塞。
谁知反驳还没出口,他的手腕先被一条毛茸茸的尾巴勾了一下。
黎旦旦紧急为百里正名,压着人的手背道:咪。
崖会泉:
百里:看来我的解读得到了黎先生的认同,非常感谢。
但凡崖会泉再敏锐一点,这时候就为这一机一猫完美的一唱一和更警惕一点,日后当他的猫和电子管家彻底联手,他也不至于落得全无招架。
可惜,眼下的他对那个不算太远的日后并没能预见,只心说百里胡乱下载的数据竟然真的有用,转头,他迟疑片刻,又一面觉得跟猫解释他的行为真的很怪,一面,他还是解释了:所有这种私人色彩过强,发信人又身处位置较为特殊,于公于礼节都不能直接无视的信件,我一般都是让百里代回,反正也没人能看得出区别,他基本就是个照着我的性格复刻的AI,考虑到百里还有一套强制性的文明用语设置,这种东西让他来看及回复,一般还能比我亲自来要措辞更客气一点。
崖会泉对自我的认知非常清晰,坦率承认他本人在客气一事上还不如人工智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