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商学院里读过一年书，不过因为父母病故，交不起昂贵的学费就辍学了。”
他有些尴尬地说：“后来我一直在各个农场里打工干活儿，也拿到过植物学者的头衔，不过这个头衔需要每年交一笔费让共和国进行认证……去年我拿不出这笔钱，所以现在没有这个头衔了。”
“不过我有丰富的种植燕麦和小麦经验，从小到大，哪怕后来在商学院读书时，我也都一直在帮家里务农。”
克莱顿有些紧张地捏着帽檐：“我看到《奥秘》上说，俾斯麦庄园招募学者，不仅仅包括巫师和炼金术师，植物学家，数学家或者具有等同能力的人都要……我就想要来试试看。”
马修来了点兴趣：“也就是说，你人原本在巴斯共和国，然后一路赶过来的？”
“不是这样的。我是跟随卡尔马王国的渔船去打鱼，赚一些钱，好回国去续上学者的认证。”
克莱顿尴尬笑笑：“我没有植物学者头衔，就没法在巴斯共和国里获得正式工作，巴斯农场只会雇佣有学者头衔的人，这也是共和国的法律规定。”
马修好奇：“那必须有植物学者头衔才能被雇佣，如果交不起每年费用，就没法被认可资格，看来考核很严格，薪水应该不错。”
“不算好。”
克莱顿解释说：“虽然拥有植物学者头衔，就能被雇佣，但因为农场大多会和植物学者约定，薪水和产量挂钩……好的农场根本不缺人，招人的地方大多是贫瘠的土地，但植物学者对小麦和燕麦的改良需要很长时间。”
“通常是在粮食还没有改良成功之前，农场主就会失去耐心，解雇学者。这样一来就前功尽弃了。”
克莱顿苦笑：“学者只是学者，并没有神力，也没法立即见效。需要耗费大量时间观察和测试，但实际上，粮食产量和物种、土壤、水、风力、温度、光照关系非常紧密。”
“肥沃产粮的地域，即使什么都不做，不用改良肥料，都能每年有两次大丰收，但在不适宜种植的土壤地带，比如说盐碱地这样的地方强行种植，就不可能有好收成。”
所谓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
马修毕竟是农学生，听着那些简单又实用的词汇，只觉得一股亲切。
克莱顿说的都非常实际，没有什么假大空的词，让他观感还算不差。
“那么问题来了。”马修笑：“既然如你所说，能否丰收和植物学家关系不大，只是看种植环境与否，那我为什么还要雇佣你呢？”
克莱顿一愣。
仿佛这个问题让他绞尽脑汁想不出答案。
他有些垂头丧气承认：“是的，马修男爵先生，你说得对的……我没有迅速改变土壤的魔力，也没有学者证明文书……抱歉，打扰了。”
马修说：“克莱顿先生，请在外面等候，面试完所有人后，我们会公布最终雇佣的名单。”
克莱顿微微鞠躬，戴上帽子，有些失魂落魄地走出去。
帕梅拉这才看向马修，一脸不忍：“你这会不会太毒了一点？”
“毒在哪？”马修不懂：“他掌握了种植作物的知识和经验，却不知道怎样合理应用，我作为一名雇佣者，询问他能帮到庄园哪些，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吗？”
“如果面对的是平民，当然没问题。”
帕梅拉强调：“可克莱顿是一名学者，庄园要招募的人都是经过数年甚至数十年学习，才成长起来的学者。这样的人本就很少，学者不需要懂怎么被雇佣，他只需要熟练自己领域的知识就行。”
马修回应：“我承认你说的有一定道理。不过你定义的‘熟练自己领域的知识’却是一个需要重新定义的点。”
“如果说，克莱顿是一名和普朗克所长一样的顶尖学者，那毫无问题，可以一路绿灯。”
老普朗克被夸，不仅没有高兴，反而严肃地辩解：“男爵大人，我算不上什么顶尖学者，迄今为止都没有摸索出数学和自然力学的清晰体系框架，也并没有做出什么改变社会状态的研究，这样称呼是不合适和浮夸的。”
“看到没有？”
马修示意帕梅拉看她的老师：“这就叫专业。”
他伸手阻止帕梅拉继续说话：“真正的大师，永远怀着一颗学徒的心。”
帕梅拉被堵得一脸难受，最后只能颓然承认：“我知道你的意思……只是条件过于苛刻，庄园怕是招不到什么学者了。”
“宁缺毋滥。”马修斩钉截铁地说：“大不了再和卡尔马王国王室合作，让各学院派一些学者过来支教，就和真理之眼的巫师一样，培养俾斯麦庄园自己的人才，是非常重要的环节。”
克里米亚坐在椅子上，翘起大长腿，脚尖的高跟鞋轻轻摇晃着：“小帕梅拉，不要那么死脑筋。俾斯麦庄园可不是什么三流学院，不需要引援三流角色，也不需要凑人数。”
“容我揣测一下我们领主大人的想法。”
她瞥了一眼旁边的马修，扳着手指数：“从以往来看，他选人方面看重优势，大体上是脑子好使，够强力，人单纯，好控制，潜力大，还有长得漂亮……”
马修赶紧制止她：“说重点。”
再说下去又该变味儿了。
“遵命。”
克里米亚轻笑一声：“简而言之，领主大人他呢，喜欢具有特长的人，要么巫术出众，要么擅长制作武器，可以有缺点，但不能没有特长。对他来说，均衡本身一点没有吸引力，因为潜力有限。”
马修脸上镇定，但后背已经在冒冷汗。
“能捡漏当然不错啦，没有合适的，也无所谓，这就是我的大胆猜测。”克里米亚点到即止。
马修喝了一口茶：“下一个，索伊。”
门口的雀斑姑娘这才看着手中的名单：“格兰瑟姆先生，请进。”
格兰瑟姆是一个脸色枯黄的中年人，他进来之后，眼神在马修几人身上扫过，沉稳地说：“我叫格兰瑟姆，来自皇家学院。”
马修等了半天，然后一脸疑惑：“没了？”
格兰瑟姆微微皱眉：“我是皇家学院的讲师学者，国王陛下授予‘皇家学者’头衔，毕业于科尼高等师范学院。”
马修哦了一声：“你会什么？”
格兰瑟姆脸色不快：“工程学，炼金术，数学，都是我精通和教学的范围。”
马修看向旁边。
老普朗克已经饶有兴趣地开始出题：“假设我要和你做一个生意，规则是这样的。”
“这个生意有60%的概率挣到100枚金币，有20%的概率挣到200金币，有10%的概率不赚不赔，有10%的概率亏损500金币，那这一笔生意值得用多少钱来购买？”
马修听得心里卧槽。
数学期望的概念题。
如果说马修对克莱顿是刺拳试探，普朗克就是对格兰瑟姆见面直接开大。
第297章 这就叫专业
格兰瑟姆露出一个自信的笑容。
“当然是越多越好。”
“只有10%的几率亏损，这是一笔非常有投资价值的生意，如果真的有这种生意存在，我愿意将我一半的身家投入其中。”
这名来自皇家学院的讲师学者背负双手，更像是一名布道授业的老师，而非是一名应聘者。
“巴斯商人之中流传着一个广为人知的说法。”
“如果有10%的利润，它就保证到处被使用；有20%的利润，它就活跃起来；有50%的利润，它就铤而走险；为了100%的利润，它就敢践踏一切人间法律；有300%的利润，它就敢犯任何罪行，甚至绞首的危险。”
格兰瑟姆看着面前的四人。
年轻的黑发黑瞳男子，自然是庄园的领主，男爵马修·俾斯麦，炼狱男爵的代言人，魔灵议会新议员。他看起来若有所思，似乎被自己的言语感召，得到了某种启示。
他身旁的女性，应该就是传言中那位庄园的女巫师吉赛尔。正如流言中那般，她的确美艳动人，充满魅力，一个眼神都会让人迷醉其中，难怪那位马修男爵对她难以割舍。
再往右是一名身姿挺拔，脖颈纤长的女性，明明有着一张少女般的清纯面容，眉毛漆黑，嘴唇小巧，眼睛盯着一个地方就会一眨不眨，显得过于认真和执着。
这位就是帕梅拉·克拉克，曾在第十六圣光骑士团服役，却被马修·俾斯麦硬是抢到了庄园里，成为他的私人炼金术师。
为此马修甚至在埃里克城当面威胁第十六圣光骑士团团长加缪，扬言要将他所属的阿诺德家族烧成灰烬。
北方行省总督雷诺兹为了保护爱将加缪，不得不将他送入皇家学院，避开马修锋芒。
正如外界传言那样。
马修·俾斯麦贪恋美色和金钱，背靠炼狱男爵，是一个不算太坏的贵族。
至于最后一个，对自己进行提问的老头，光是看着他的鸡窝头，格兰瑟姆就觉得受不了。
他喜欢平滑而工整的事物，恨不得马上用手给老头捋平顺那些毛毛躁躁的灰色头发，或是用剪刀给他减掉那些杂乱的发端，或者是直接给他扣上一顶帽子。
这个一头杂乱头发的老人脸上皱起眉头，摇了摇头，似乎这并不是满意的答案。
格兰瑟姆还从未被这么轻视过，压着怒火说：“阁下看起来有更好的答案了，这位……”
他瞥了一眼老人面前的木牌。
“这位普朗克·费米先生？”
普朗克提起旁边皮箱，从里头拿出一支削尖的炭笔，一张白纸。
他在上面写了一串数字，然后得出了一个答案，而后将这一张纸从桌上轻轻推过来。
格兰瑟姆低头看去。
纸上写着：100*60%+200*20%+0*10%-500*10%=50。
格雷瑟姆哼了一声：“这是什么计算方式，得出的最后这个50，难道就是最值得花费的金币数吗？”
“不。”
普朗克摇头：“准确说，是只要投入的金币在50枚以内，都是值得的。超过50枚金币，亏损就是大概率事件。”
“怎么可能！”格雷瑟姆嗤笑一声：“这一笔生意，亏损的概率从头到尾只有10%，这就是固定的亏损可能性！我有必要怀疑阁下是否接受过正规学院里的数学课教学。”
普朗克也不生气，只是说：“世界是由无数个偶然事件构成的，为了描述这种偶然性，我们才定义了概率。”
“概率本身是很难掌控的，所以只能通过数学演算来描述概率这一概念。既然你说起实际中的交易准则，那么巴斯商人还有一句话，你应该也听过。”
“不要把鸡蛋放在同一个篮子里。”
老学者用手指摸了摸眉骨：“整个世界，整个罗斯特大陆一切都处于变化之中，对于商人来说，变化是非常重要的标准，因为有变化所以有商品需求。他们在卡尔马王国贩卖小麦，用赚到的钱到巴斯去购买牛羊肉，再去都灵收购葡萄酒。”
“这就是巴斯商人非常重要的一个概念，风险分担，他们的商队里往往会携带多种不同领域的商品，譬如说卡尔马的狼皮、阿基坦的书籍、萨克森的铁器和炼金油灯、都灵的神像、巴斯的咸鱼和干贝。”
“因为哪怕一种商品价格受到突发事故冲击，也有其他商品能够摊薄这次的损失。”
他语速变得越来越快：“你看，每一个商人都是一个数学家，不懂数学，商人就没法赚钱，赚取金币就是一项非常精密的数学游戏。每一个商人都有自己的赚钱公式，通过不断调整里面的常数和变量，他们能够得到最大的利润。”
“你说的这些和这道题有关吗？这只是一道计算题。”
格雷瑟姆反问。
他已经大体明白，眼前的老人的确有点本事，但他不会随便认输。
“对，你说得对，这是一道计算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