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房间,里面和其他旅馆大同小异。只是通风不好,有一股霉味。碎花小鳄找了找,竟然没有窗户。
她放下背包,在床上坐下来,忽然很想哭。
这个世界对她太不公平了,目前,她只是没有机会,否则的话,她一定会发起反击。她够狠,只是没有凶器。
这时,她听到了一个很细微的声音,好像一颗扣子刮在了门板上。
她站起来,轻手轻脚地走到了门口,贴在门上听。外面很安静,但是她能感觉到有人在呼吸。
她在门口站了很长时间,外面再没有响起什么声音。也许是太疑神疑鬼了。
她低头看了看,门下有条缝儿,食指那么宽。她慢慢地趴下来,一只耳朵贴在地面上,用一只眼睛朝外看,脑袋“嗡”一下就大了——门口赫然出现了一双脚!那是一双蓝白色运动鞋,系着红鞋带,鞋子很长,一看就是男人的脚!
这是谁啊?
碎花小鳄想突然打开门,看看这个人的长相,却没有勇气。
她站起来,低低地问了句:“谁?”
外面还是没有声音,但是碎花小鳄能感觉到,他的呼吸迅速飘远了。
等了几秒钟,碎花小鳄慢慢打开门,外面没有人,她探头看了看,一个男人的背影拐个弯儿就不见了,碎花小鳄甚至都没看清他穿什么衣服。
碎花小鳄追过去,看到了旅馆的门半敞着。她朝旁边的小窗子看去,那个老板娘正在立柜里翻找什么东西。
她迈出旅馆,朝街上看,人不多,步态悠闲,没有穿蓝白色运动鞋的人。
她慢慢走回来,心里开始打鼓,这个家伙是色魔,还是那个藏在暗处的人?
她回到房间,看了看门锁,螺丝都松动了,很不坚固,别说一个大男人,就是她,只要用力都可以把它拽开。
怎么办?
换个旅馆?
手机骤然响起来,是饭饭打来的。
碎花小鳄知道饭饭肯定要劝她回去,她迅速想了想该怎么说,这才把电话接起来。
饭饭:“小鳄,我们看到你留下的信了,你在哪儿?”
碎花小鳄:“回家了。”
饭饭:“你妈同意你退学了?”
碎花小鳄:“我还没见到她。”
饭饭:“你肯定没回家!赶快回来!”
碎花小鳄:“我不要你们管!我不会回去的!”
饭饭:“小鳄啊,我知道你害怕了,我跟你说实话吧,那瓶可乐是季之末给你买的!那根棒球棒是我捡回来的!那天晚上,在凉亭里的那个人是季之末!”
碎花小鳄愣了半天才说:“你们想干什么?”
饭饭:“故意吓你玩的!”
碎花小鳄:“你们有病吗?”
饭饭:“其实最早也没想吓你,那天快下课的时候,我和季之末出去了一趟,买冰淇淋,她花的钱,你没吃着,她就给你买了瓶可乐,直接放到寝室了,然后我们又去了教室。你问我们的时候,我看季之末不想说,我也就没说。”
碎花小鳄:“那根棒球棒呢?”
饭饭:“我在楼道里捡的,我和季之末都不想要,就放在你那儿了。”
碎花小鳄:“季之末为什么在凉亭里吓唬我?”
饭饭:“她没想吓唬你,她经常一个人去凉亭里坐坐,她那性格,你懂的。那天晚上,正巧碰见你从学校外回来。其实她也不确定那个人是你,她回来的时候,我已经睡着了,第二天她对我说,她好像在凉亭那儿看到你了。我跟她说,要是碎花小鳄问起你,你别承认,吓吓她,省得她总一个人往外跑。”
碎花小鳄:“那个池塘是怎么回事儿?”
饭饭:“那里确实没有池塘。你之所以看到了,可能是前一天夜里下雨留下的积水。不过,我表姐讲的那件事是真的,我从来没对季之末说过,不然她肯定不敢去了。”
碎花小鳄犹豫起来。
她在这家旅馆的109里,忽然开始想念学校的那个109了。
饭饭说:“你现在在哪儿?我和季之末去接你。”
碎花小鳄说:“我在八宝旅馆。不用你们接,我打个车回去。”
饭饭说:“好的,我们去校门口等你。”
碎花小鳄说:“我还是从那个豁口钻进去吧。我警告你们,以后不许吓唬我玩了,我跟你们的关系没那么近!不然,你们会后悔的!”
饭饭说:“好了好了知道啦,小心眼儿!”
碎花小鳄“啪”地挂了电话。
她背起背包,来到门口,正要开门,又把手缩回来。她轻轻趴下来,从门缝儿朝外看,只看到了对面的门缝儿,不见那双鞋,这才站起身,打开门走出去。
她没有惊动旅馆老板娘,直接出去了。
这个地方不是城中心,街上车不多。等了一会儿,一辆红色出租车开过来,在夜色中,它的红有点儿像凝固了的血。
碎花小鳄拦住它,坐了上去。她还是坐在了后座上。
看了看司机的背影,三十多岁,很瘦。碎花小鳄感觉他的体态很眼熟,忽然想起他就是拉自己进城买mp3的那个194!他回过头来笑了笑,问:“去那个夜校?”
碎花小鳄说:“是。”
她在心里又嘀咕开了——就算乘州再小,怎么也有几百辆出租车吧,为什么她总遇到这个司机呢?
车开动了。
碎花小鳄说:“问你个事儿行吗?”
194表情不太正经地说:“问吧,我只回答你不知道的。”
碎花小鳄没弄懂他什么意思,接着说:“那天我下车的时候,你说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司机皱了皱眉:“哪句话?”
碎花小鳄说:“凉亭。”
司机笑了:“我拉过你们学校的学生,很多都是从那个豁口溜出来的,我听他们说过。”
碎花小鳄松了口气。
生活就像一块橡皮泥,你把它捏成美好的形态,它就朝你微笑;你把它捏成恐怖的形态,它就朝你龇牙。
可是,她的心里依然残留着一些疙瘩,依然觉得哪里还有问题,并没有得到实际解决。她靠在了座位上,慢慢地想。
饭饭没问题,她在水中没倒影,那是梦。
季之末呢?她为什么总去那个凉亭?
碎花小鳄一直觉得这个女孩有点儿怪异,有点儿阴森,跟她一个寝室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不过,碎花小鳄刚入校,不可能换寝室,接下来,她还要跟这个女孩睡邻铺,她必须压制内心的反感和排斥。想想她人性化的一些细节吧,比如她有点儿小气,每次刷牙只用一点点牙膏;比如她跟家里人通电话的时候,口气总是那么冷硬,一看就是从小娇生惯养;比如她喜欢大眼睛的男生……
出了城之后,碎花小鳄的注意力从季之末转移到了这个司机身上。
前面没有一辆车,出租车却不加速,一直慢吞吞地朝前开,那不是正常的慢。碎花小鳄有了一种猜测,司机好像正在做着某种决定,他很犹豫。碎花小鳄还感觉到,他的决定并不光明,透着一股罪恶之气。
她后悔上车前没有把车号发给饭饭。上次她给她发过,鬼知道她是不是给删了。
碎花小鳄掏出电话,直接打给了饭饭:“你们现在就出来吧,到公路上等我。”
她没有说“饭饭”,因为一听那就是女孩的名字。而且,她用了“你们”一词,你们可以是两个人,也可以是一百个人。
饭饭说:“我们离开寝室了,去了凉亭那儿,那个豁口被堵上了,我们又来了校门口。你到哪儿了?”
真是奇怪了,晚上碎花小鳄出来的时候那个豁口还在,这么短的时间就被堵上了。从今天起,再出来可不容易了。
碎花小鳄说:“快了,我坐的是一辆红色出租车,一会儿见。”
在碎花小鳄打完电话之后,出租车更慢了,好像在停车场寻找车位的那种速度。
碎花小鳄从反光镜里盯着194,194盯着正前方,并不和碎花小鳄对视。
碎花小鳄尽量友好地说:“您能开快点吗?我几个男同学在等我。”
194说:“两个女同学。”
碎花小鳄心头一冷:“你说什么?”
194从反光镜里看了看她,笑了:“我猜的。”
碎花小鳄本来坐在194的背后,现在,她移到了最右侧。这样,她可以看到194的半张脸,半个表情。如果他要侵害她,必须停下车来,只要他无故停车,她打开车门就跑,至少两个人之间隔着一辆车。
194见她换了位置,扭过头来看了看她,说:“你别怕,我从来不占便宜。”
碎花小鳄没明白他想说什么。
194又说:“不管我想要什么,肯定按行情付钱。”
碎花小鳄一下懂了:一个女生,总是夜里朝城里跑,而且刚才他亲眼看见她从旅馆里走出来,返回学校……他以为她卖。
碎花小鳄说:“师傅,你别想歪了,那个旅馆是我家开的。我懂你的意思,我回去看看同学里有没有做那个的,您给我留个电话,如果有,我可以给你们牵线。”
194稍微想了想,然后说:“好!”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递给了碎花小鳄:“谢谢你啊,小妹妹。我喜欢身体小的,嘿嘿。”
碎花小鳄看了看那张印刷粗劣的黑白名片,在心里骂道:“鸡的身体小,你自己去买一只吧。”
两个人经过这番对话之后,194终于心无旁骛了,一踩油门,出租车像箭一样射了出去。
很快,出租车就开到了弗林学校门口,果然,饭饭和季之末在那里等着。
碎花小鳄交了车钱,下了车,饭饭冲过来就抱住了她,好像分开了三个月似的。
194在车里仔细地打量了一下饭饭和季之末,这才掉头离开。
三个人走进校门,没见到保安。饭饭说:“我保证今后不再吓你了,那么小的胆儿!你也别吓我们了,不要动不动就退学,我们多担心哪!”
碎花小鳄没说话。
她看了看季之末,季之末避开了她的眼睛。
路上不见其他学生,那些树一动不动,好像都在盯着回归的碎花小鳄。
三个女生刚刚走进寝室,灯突然灭了,好像就等着她们进门一样。
又是熄灯时间。
碎花小鳄打开手机,借着屏幕光,从背包里掏出洗漱用具,然后走出了寝室。饭饭说:“怕不?我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