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谨修对她的冷酷仿佛早有预知,他的脸色平静,只有看向她的目光仍含有深深的痛楚。
他迟缓地点了下头,说道:“我大概也不喜欢你。”
不喜欢这个冷酷凉薄的女人。
不喜这这个从未对他温柔过的女人。
他喜欢的那个女人,说要跟他一起养只猫,一起老到牙齿都掉光。
她那双隐含着伤痛的双眸,凝视着他时,只剩下温柔。
他抱着猫,决绝地离开。
韩念初走出商场,天空飘起了细密的秋雨。路边的树,房子连着那片天,都笼罩在一片绵绵不绝的灰色里,苍凉的灰,凄冷的灰,悲剧落幕后弥散在心头的灰。
她冒着雨,四顾茫然,在奔跑的人群中踽踽而行,潮湿的空气中飘着发霉的味道。
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她抬起手,摸到了胸口,那颗心是在跳动的,可心情仍旧死灰一般,就像那个灰压压的下午,她一个人捧不了两幅遗照,旁边的大人高声商量着怎么办,她望着灰压压的天,没有悲伤,只想穿到那极目的灰背后,看看那边的世界是什么样子?
那边是不是跟爸妈离开前一天一样,也下着雨,亮绿的柠檬桉叶尖滚动着水珠,潮湿的雨雾里夹杂着柠檬清香,雨很快会停,阳光不久就会出来,厨房里又响起水龙头哗哗的流水声,书房里的纸张不时地被翻动。
她深吸一口气,鼻子吸进了发霉的味道。
再吸一口,依旧是陈旧的霉味。她突然在路边顿住脚步,一辆出租车开过来,招手即停,她开门坐了进去。
车在香桉园停下,她穿过小区,走进那片灰雾中的桉林,大口的呼吸,却闻不到记忆中的柠檬清香。
她在树林里疾跑起来,跑出林子,跑过两条街,钻进那栋擎天的高楼。
保安认识她,没问就让她进去了。按响顶层门铃,许久都没有回应,她就木然地站在那里,脑子里一片空茫。
门禁“咔”地开了,她抬头去看,屏幕前的人已经离开了。
走进电梯,顶层的按键随即亮起,仿佛只用了一瞬,电梯就停稳了,门往两边滑开,他就远远地站在玄关处,手臂抱着胸前,目光冷然。
她像往常一样换了拖鞋,走到他面前,仰起脸问:“我是不是让你很生气?我——”
何谨修只听了半句就转身走开。
韩念初拽住他的胳膊,柠檬的清香扑入鼻尖,她忽然扎进他怀里,抱紧他的腰说:“我哪里错了,你要跟我说——”他抬起手臂要推开,却被她抱得很紧,“你要我怎么做,做什么,也要跟我说——”
“别让我猜,”她抬起头,抓住他的双手,“我猜不出来的。”
何谨修将她推离了往前走。
韩念初又拉住他,眼角余光瞥到沙发上打盹的猫,急忙说道:“如果你要我养这只猫,那我养——”
“放手!”何谨修掰开她的手指,往楼上走去。
韩念初总算明白他是有多不想看见她,会伤心么?她抬手摸着自己的胸口,心跳就像上足发条的钟摆,匀速的跳动。
她没有再去追他,也没有离开,只静静地站在原处,思索着她接下来应该做什么。
不久,何谨修又从楼上下来,把一条浴巾扔给她,仍是冷冷地说道:“去洗!别在家里滴得到处都是水。”
韩念初接过浴巾,才突然觉察到浑身冻得冰凉,裹着浴巾上楼,熟门熟路地来到浴室,门口的架子上,叠着平平静静的t恤,运动短裤和浴袍,她拿起来,底下还有一套黑色的内衣。
是以前哪个女人留下的?
她的心里忽然涌起一股汹涌的感觉,陌生的,古怪的,又比潮水更快的退却,平息。
洗完澡出来,她已经想到接下来该做什么,换上衣服,所有衣服的尺码竟然都刚好合适。
何谨修没在客厅,顶楼隐约有钢琴的乐声。
她去了厨房,打开冰箱,把里面的食材统计了一遍,又去书房,将食材全部录入,很快就出现在一长列菜谱,她打印了几张,在厨房里条理井然地忙了起来。
何谨修收起伞,就听到切菜的声音。一时间,他有些怅然,仿佛又回到了那些一开门就听到切菜声,她笑吟吟地扑进他怀里的日子。
他闭上眼睛,许久才睁开,不是那时。
那时的房子没这么大,没这么空,那时的她,看着他的每一个眼神都充满了依恋。
他走到客厅,猫已经醒了,一溜烟钻进了令它感到安全的地毯下面,支起一个小小的“洞穴”。
坐在沙发上,他顺手拿起一本英文财经杂志,翻了两页,目光仿佛自己生出意志,朝厨房瞄去。
她已经切完菜了,笨拙地打火,拧了几次都没冒出火焰。
他们近段时间在家做过好几次饭,但打火,倒掉锅里的沸水这些危险的事都是他做。离了他,她连火都打不着。他故意坐视不理,看她一个人怎么把这顿饭做出来。
然而他的念头刚歇,韩念初就打着了火。
他把杂志扔到桌上,闷头倒在沙发上,听着厨房的响动。
没一会儿,眼皮就沉重地耷了下来。
一觉醒来,天已经黑了,厨房那边的灯光亮着,他起身,看到韩念初在餐桌前逐道地试菜。她已经脱了浴袍,只穿着t恤和短裤,露出笔直的长腿。
他走过去,拿起搭在椅背上的浴袍给她披上,神色骄矜,就像做得不情不愿似的。
韩念初放下筷子,去盛了饭给他。
何谨修看着桌上的三道菜,蘑菇蔬菜汤,糯米糖藕,辣椒炒牛肉,食材都是这段时间她钻研菜谱时剩下来的。
味道没有惊喜,但也不像以前那样难以下咽,两人安静地吃完一餐饭。
韩念初脱掉浴袍,说:“我去洗碗。”
“穿上。”何谨修睨了她一眼,就垂下视线说。
“我等会儿穿。”说完就去收他面前的碗,笔直的长腿正好落入他低垂的视线中。
她的手指刚碰到碗,手腕就被扣住,何谨修冰冷的声音响起:“为什么要做这些?”
“你要我做饭,我就做饭;你要我弹琴,我就弹琴;你要我做什么,我都会去做,”韩念初垂下眸子说,“这是我的极限,为你去做一切我能做的事。”
她说完,手往回缩。何谨修却突然站起身,举起她的手腕,转了半个身,就将她抵在冰箱门上。
背贴着冰凉的冰箱门,鼻尖充满了他的气息。
“极限?那这样呢?”他说着,忽然低头吻住她。
韩念初最近没少被他亲和抱,她只像往常一样回应,然而他的气息越来越灼热,也不像从前斯文的浅尝辄止,而是像一个执着长矛要攻城掠地的将士,沸腾着热血,压抑着嘶吼,将所有欲望和野心都输送给了手中的武器。
韩念初的身体颤抖,她不懂这是害怕,还是诚服,她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从腿抚到胸前的那只手上,那令她的血液也烫了起来。
他的喘息声就在耳边,亲密如胶,热情似火,她没有生出一丝抗拒,反倒是不由自方地弓起背迎合。
“阿念!”他低喊出声,所有的躁动都戛然而止。
他的手放回了她的腰上,只是搂着她,时间和空气也一同静止。
许久,他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站直身体,替她理好衣服,一言不发地去了客厅。
韩念初始终垂着头,有丝丝异样的感受浮上心头,一直到她洗完碗,才缓缓地沉没下去。
何谨修躺在沙发上,手盖住了额头和眼睛,不知道是不是又睡着了。
韩念初走到鞋柜前,低头冲他说道:“我回去了。”
她蹲着穿鞋,从面前的阴影,察觉到他的临近,一时连系鞋带的动作都显得迟滞了许多。
“今晚——就在这里睡。”他站在离她一米远的地方,侧着身,视线故意躲开了她这边。
韩念初仰着头,望着他,三两下就系好了鞋带。
他索性又转开半步,抹了把脸,“算了,我送你回去。”
说完就去找车钥匙,余光注意着她。
韩念初的鞋带系好了又解开,脚从鞋里抽出来,她赤脚踩着地板,走到他身边。
何谨修捏紧钥匙,仿佛下了决心似的,“那——走吧。”
“我不回去了。”
他刚迈出去的脚又收了回来,背对着她,身体僵硬。
空气变得紧张又暧昧,何谨修却总想让自己显得轻松自如,他又开始踱步,抬手摸一下门框,或是站在窗前望一眼外面,神经却总被韩念初牵着,焦急着自己若再这样脑袋空下去,她一转念又要回家。
“那——”何谨修的喉头滚动了几下,脑子一片空白,怎么都想不出接下来怎么办。
他又走回她身边,看到她赤着脚,才抬起头说道:“那你先穿上拖鞋。”
“嗯。”韩念初走回去,穿上拖鞋,又站在他面前。
何谨修觉得空气都凝固了,他急出一身汗,仰起头,脑子才突然灵光一现,“你去练琴?”
“好。”
这是个好主意。
他松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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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念一旦确定了,就会按着她的逻辑的框架走下去,何谨修要苦尽甘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