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内安静。
医生的话,像是在平静的潭水里丢进一颗石子。
施简抬眼:“你的意思,是村民们都看不见?”
医生的神情理所当然,“是啊。”
施简与陈诺舟交换了一下眼神。
此时,陈诺舟也收起了轻佻。他身子前倾,认真地看着医生,“但你是能看见的。”
“这就是我的特别之处。”
说这话时,医生神情有些诡异。在昏暗的灯光下,他的瞳孔深不见底:“可不是什么好事,我为此吃了不少苦头呢。”
陈诺舟屏住呼吸等他的下文,医生却不说话了。
直觉告诉陈诺舟不能急,于是他安静下来,等着医生自己开口。
医生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他转开视线,问了别的:“你们有什么想法?”
施简看着他,顿了两秒:“球体融进河里,导致水源带毒。这村子靠那条溪流生活,长期饮用,必定出事。”
医生点头:“嗯,没错。”
他看着两人,“你们的推测是对的。好了,没什么要问了的吧?那么慢走不送。”
他看了看外面,嘀咕了两句 :“怎么还没回来。”
陈诺舟问他:“你还在等你老婆?”
“是啊。”医生站起来,“她刚刚去村长家要东西,现在也该回来了。”
隐隐约约,陈诺舟觉得哪里不对。
施简看着医生。
忽地,她问:“为什么偏偏是你?”
“什么偏偏是我?”
“当医生。还有,对这种病免疫。”施简说:“你也是外乡人?”
医生的表情有细微的变化。
他身子没动,回答却变得慢吞吞,“……差不多吧。”
“这样吗?”一旁的陈诺舟顺口问:“那你来这里多长时间了?”
“……”医生声音不大:“几十年了,数不清了。”
说完这几句话,他站起来,重新在房内踱步:“奇怪。按理说应该回来了啊。”
陈诺舟陷入思考。
几十年,是多少年?
虽然这医生的确是个中年人,但看面相,顶破天也就三十多岁。
如果他真的在这儿呆了很久,那应该是从童年时就住在这里了。
那为什么……
陈诺舟有疑问就问。
“所以,村民们对你不好?”
医生一滞,随后故作淡定道:“怎么这么说?”
“跟他们相处多年,还能这么讨厌他们。”陈诺舟耸耸肩,“看来,他们不像是什么好人啊。”
医生扭头对上陈诺舟的眼,“……倒是第一次有人站在我的角度为我说话。这让我开始不那么讨厌你了。”
陈诺舟笑笑,“看来我说对了。”
“差不多是那么回事吧。”医生给自己倒了杯水,热的。而后,将它放在桌子上,让它自然冷却。
“如果之后我心情好,可以跟你们讲讲我悲惨的童年,以及这群混蛋村民为何罪有应得。”
医生直起身子,看着两人:“但现在,我要去找我老婆了。她迟迟不归,我有点担心。看在我让你们进来的份上,帮我看着点大厅的病人吧。我很快回来。”
陈诺舟摊手,“没有问题。”
看着医生在门口收拾着东西,陈诺舟顺便问起,“话说你们村长住所很远吗?你老婆会不会是迷路了?”
“有点远,不过还好。”说着,医生顺便描述了下去村长家的路线,一边还喃喃自语,“实际上方向感差的人是我,我可不要迷路了……”
听到他自言自语的内容,陈诺舟居然觉得有点可爱。
而因为空间想象力不错,陈诺舟便下意识地在脑内构想了下医生说过的路线。
……
越想越不对劲。
陈诺舟忽地叫住马上要出门的医生:“等等。你刚刚说的那条路……是不是要经过一片树林?”
医生努力回想了下,“……是啊。怎么了?”
陈诺舟吸了口气:“你老婆出去多久了?”
“我看看。”医生望了眼墙上的表,“已经过去三个小时。所以,我必须得去找她了。”
“说得对。也许,你应该早点去。”陈诺舟喉结滚动,“她可能有麻烦了。”
这时候,施简站起来:“你知道些什么吗?”
“这是我的猜测。”陈诺舟的表情变得有些复杂,“当时我只是留意到了,但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然而联系这件事……我觉得,他老婆有可能被人半路劫走了。”
“你说什么?”医生的声音猛地大起来。他迈着大步子走到陈诺舟面前,表情逐渐狰狞,“被劫走了?”
“你先冷静,听我说!”陈诺舟尽量快速地说话:“刚刚我和她来找你时,路上经过了你说的那条路。我听到草从里有声响,还以为是风吹动了草和叶子,但并没有风。后来急着过来,也就没有在意那么多。可你刚刚说的路线,完全和那条路重合。现在想想……”
“草丛里有人?”施简说,“什么情况下,人会呆在草丛里?不是抢劫,就是偷情。”
看了眼医生,施简补充:“要不,就只能是小动物蹿过的声音了。”
医生面色铁青。
陈诺舟赶紧安慰他:“你先不要着急。我只是想到了这个可能,毕竟你老婆去一趟村长家,三个小时都不回来,这本身就有点奇怪。但,不一定就是真的出事了……我的意思是,我当时并没有注意到草丛里面是否有人。”
“我要去找她。”医生的语气急迫起来:“你们不要乱猜,偷情是不可能的,我知道去村长家要花费多久。她和我感情很好,不会做出这种事。所以,她肯定是在路上出事了。而……如果她真的有个三长两短,我这辈子也就没有盼头了。”
“一起去。”施简忽地走过来。
医生看她,紧紧地抿着嘴唇。
施简说:“我们帮你找她。但在这之前,你告诉我,为什么村子里只有你能缓解病痛?”
医生急了,“都什么时候了,你还问着这个——”
“因为你是‘特殊’的。”施简盯着他,漆黑的瞳孔看不见别的色彩,“而如果你是那个‘特殊’,出事的又真的是你老婆,我就能知道,到底是什么人盯上了她。”
医生惊疑不定。
站了半秒,他开始穿鞋,“我们边走边说。”
三个人迅速收拾好,往外走去。
显然,这位医生确实是一点儿都不关心村民死活。刚刚还能留点余地,让施简和陈诺舟帮他照看病人,此时已经不管那些人,把他们锁在屋子里就完事了。
路上,医生边健步如飞,边说:“你要我告诉你些什么?这些事情对找到我老婆有什么好处?”
“你要先告诉我,我才能知道是不是对找到你老婆有好处。”施简脚下生风,说话却不喘气,优雅得像是坐在跑车里兜风。
“好吧。你想从哪里开始?”
“为什么只有你能解决病痛?”施简又问一遍。
医生拧着眉毛快速解释:“原因很多。但最主要的,是此病只会在这村子土生土长的人之间传染。我很小时被父母抛弃到这里,是个完全的外乡人,却又在这里居住了很久,同时还懂点医术。自然而然的,那群愚蠢的村民就对我威逼利诱,让我当他们的医生了。”
“等等。”陈诺舟敏锐地捕捉到其中的信息,“我怎么听不出来,当医生和你是外乡人有什么关系?只因为你对这个病情免疫吗?我们也对这个病情免疫啊,为什么他们对我们这么不友好?”
“免疫只是一部分原因,更重要的是……缓解病痛的药需要用免疫者的血液调配。”
医生无奈地看了看身旁的两人:“别看我。我也是机缘巧合之下,才发现自己的血可以当解药的。可惜你们出来的那个球破得越来越多,也让水中的毒性浓度越来越大,药开始控制不住了。今天我看到那小姑娘的样子,就知道她的病情比以往更加严重。不要说我刻薄,我说的也是事实——现在,我做出来的药已经无法控制那个病了,她死去的确是早晚的事。”
陈诺舟差点都忘了他也能看到球的这回事了:“所以,你知道这病是因为球碎裂而起,也知道那水有问题。那为什么不告诉他们呢?”
“他们看不见球啊。即使我说了,他们也不会相信。而且他们很蠢的,并不信我,如果我坚持说水有毒、是因为天上有不明球体破了,他们就只会说:‘哈哈,我看是你脑子破了吧。我们这儿环境这么好,那条母亲河才不会有毒呢!’——这种人,谁想告诉他们?”
陈诺舟点头,默默吐槽:“光听你描述这个场景,我都已经开始讨厌他们了。”
“不止如此。这个村子的人极其愚蠢肤浅,还排外。”
医生眼神阴暗下去,“从我小时候开始,他们就一直欺负我、□□我。我每一次想死的想法,都源于他们。说实话,如果不是听我老婆的劝,我真的很乐意看到他们因病全体暴毙。”
陈诺舟说:“看来他们那样看我们,只是因为我们是陌生面孔。”
施简说:“你老婆劝你什么?”
“慢点,一个一个回答。”
医生的脚步丝毫没有放慢:“他们讨厌你们,是因为你们身上的确有股奇异的味道,自己是闻不到的。今天,病例突然变多,我们开过会,讨论了原因。我知道是那个球融入水中的缘故,但我不能这么说,于是就说是你们这些身上有怪异味道的人搞的鬼。我想,他们相信了吧。”
陈诺舟耸肩,“乱泼脏水,你心眼真是不好。”
“反正也差不多。我可是知道,你们就是从那个碎裂的球里出来的。你们不来,球就不会碎,病也不会加重了。”
“至于我老婆——”
医生忽地刹车。
他指向前方:
“慢着,先看。刚刚你们说的草丛……是那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