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那个小姑娘会跟准她,于是她把她引到教学楼下没有几个人去的小树林,阴暗无光,寂静无人。一转身,聂儿“啊!”一声叫出来。藏青色裙子上染着大片暗红的血,她的脸支离破碎,一只胳膊倒挂脖颈后,锁骨和前胸一个深深的洞,聂儿想象不到死之前她的痛苦。
聂儿收敛了恐惧,冷静了一下问:“你有什么事吗?”
小姑娘也知道自己很吓人,于是她低下头不让聂儿看见她的脸,以为这样聂儿就不会害怕,但是聂儿却看见她的后脑勺嵌着一大块碎石。
“我知道你不想见到我们,但是拜托你帮我一下好不好。我有很重要很重要的事情。”
聂儿看着这个十二三岁的小丫头,脑子里突然出现了姨母家的那个小姑娘——伦子,要是面前的小丫头还活着,恐怕笑起来比那个小姑娘更阳光,更可爱。
聂儿问:“那你说吧,不过,我帮了你之后,你要乖乖和那些穿黑礼服的叔叔走。”
“好,那我就说了啊。我一个星期前放学回家的路上被出租车撞了,然后我就成了这样。”
“你是不是想让我去找你的身体?”聂儿从前也被这样的人请求过,那是一个修下水道的工人,他请聂儿告诉他妻子他的尸体在哪里,聂儿照着做,结果她妻子找到男人后居然对记者满口胡说,还说这件事一定和聂儿脱不了干系,请警察抓了她……
后来,他们却神奇地没有来找过她,仿佛忘记了这件事。
小丫头摇摇头说:“不是,我的身体已经运回家里,我想请你做的不是这个。我想让你把我家门后篱笆旁边的箱子挖出来。”
“里面有什么?”聂儿已经不顾这件事会不会给自己带来麻烦。
“我的日记本,我每天都有写。”
聂儿笑着说:“真的,我也写,不过只是不开心时才会写。”
“开心事更要写不是吗?你想想等你老了,坐在太师椅上看夕阳,然后翻起这些以前的事,开心的让你更开心,不开心的可能你也觉得没有那么烦恼了。”她对聂儿说。
聂儿点头,脑子里果然出现了她说的这个场景,看来以后每天都应该写日记,不管多忙。
“把日记本拿出来给你的家人?”
“对,但是其实这个也不是很重要。”
“那你想让我做什么?”聂儿不明白。
小女孩沉默一会儿说:“我死去的前一天和我弟弟吵架了,他偷拿爸爸妈妈的钱被我发现,我要告诉他们,结果他把我绊倒了。”
“然后呢?”
“我就哭了,还说我要告诉爸妈,让他们打他,接着我们就打起来了,不过我没说,真的没说。”
“我相信你,不过你不说或许是错的。”
“我也知道,所以,你帮帮我,去告诉他一声,以后一定不要这样做了,还有,我原谅他,我知道他不是故意绊倒我的。日记里有我对家人想说而未说的话,也请你交给他们。”
“我明白了,会帮你办到,所以你答应我的也要做到。”
“我会跟那个叔叔走,你放心。对了姐姐,我看见那个出租车司机被一层东西裹着,就是那天在卫生间你见到的那个东西。”
聂儿一惊:“你看到它的时候它是什么样的?”
“像是一滩水,又像是胶状的东西,我说不好,但是和你那天看见的差不多。”
“还有什么特征?”
“哦,对了,我变成这样后,闻到附近有香气,好像是莲花香。”
聂儿思索,这些都是她知道的,可是那个东西为什么会袭击一个司机呢?它到底想做什么,那天出现在她面前难道是想杀了她,那为什么连动手也没有?
聂儿满腹疑惑无人可问,规定时间来到姨母家里,只看见她家的门上上着锁,老式的锁,青铜的锈迹,看来她又有事情要忙。她这个姨母不是人类,她虽然早就感知到,但是奇怪的是她的身上也没有鬼怪和妖精的气息,反倒是接近她有一丝清净的涤洗之感。第一次见到她是在一个雾气蒙蒙的早上,江南多烟雨,她没有撑伞,身子隐在烟雨中渐渐朝她走来,聂儿永远忘不掉她伸过来的那双温暖的手,还有她那双清澈的眼眸。
天迫近昏暗,聂儿看看时间,还是决定去一趟那个小姑娘的家,本来也可以明天去,但是她不喜欢拖拉事情,最好今日事今日毕,谁知道明天又会有什么麻烦事。
瞎编一套说辞,反正不能直接和人家实话实说,说你家去世的孩子刚才告诉我后院埋着她的日记,叫你们给她挖出来,那一定会被人家当成神经病,所以必须得想一套说得过去的说辞。打定主意,她敲开了这家的门。
“您好,这是……”聂儿飞快在脑子里回忆小姑娘的名字,她好像说她叫小菲。
“是小菲家吗?”
“对,请问你有什么事?”来的人眼眶通红,一看就是大哭了几场。
聂儿还没开口,就觉得心脏一阵抽疼,这是她从没感觉到的难受,以前手指割伤,发烧头疼都没有感觉这么难过。
“我是小菲的朋友。”
瘦小的男人忍不住放声哭泣,“小菲,她不能来见你了,因为她,因为……”
“因为什么?”聂儿明知故问,但她的心被一双手紧紧握住,不能喘气。
“她去世了,很抱歉,我们今天不能招待你。”
“啊!”聂儿装作惊讶。
男人没有再和她说话,关上门就要回屋,聂儿急忙握住门把,“有一些事之前小菲对我说过。”
昏暗的眼睛里出现光芒,“什么事?”
男人擦干泪水,有了一丝期待,“请进来说吧。”
聂儿走进屋,阳台上坐着一个安静的小男孩,就那样坐着,手里没有任何玩具,七八岁的小孩子就那么乖乖坐着,他身边好像是他妈妈,和他说着什么,但是他一眼都不看母亲,就只是坐着,聂儿想那个应该就是她弟弟。
“请坐,喝杯水吧。”年轻的母亲听丈夫说了这件事后对聂儿尤其上心。她走进房间,没有画眉毛也没有涂粉底,只是化了个口红,淡淡的裸粉色。
聂儿等他们都坐下后说道:“之前我偶然认识了小菲。”
聂儿后面的话还没有说,小菲的母亲插嘴问:“她有没有说什么想做的,想吃的,还有她有没有说——”
小菲的父亲推推她,示意她听聂儿说。
“小菲说,后门篱笆下埋着她的箱子,里面有她一直想对你们说的话,但是她一直没有勇气说,我想现在是时候告诉你们。”
也不管聂儿说的是真是假,小菲的爸爸妈妈听完她的话,飞快地往后院跑去,聂儿透过窗户,看见他们连工具也没带,直接拿手用力扒土,仿佛那下面埋着他们的命。
屋子里只留下聂儿和小菲的弟弟,聂儿朝他走过去。
“你是小菲的弟弟?”
男孩不搭理她,依然呆坐着。
“你能答应我一会儿我说的话,你不会告诉任何人吗?”
男孩连头都不动一下,如果不是他的眼睛还会眨动,聂儿都要怀疑他是不是还活着。
“你姐姐说那件事她没有告诉任何人。”
男孩瞪大眼睛看着聂儿,“你怎么知道。”
“是她刚才告诉我的。”
“撒谎,她昨天被送走了,她不能说话,不能吃东西,也不会和我一起看电视了——她死了。”男孩绝望地说道。
“不管你信不信,我说的都是真的,你不信她没有告诉爸爸妈妈。”
“我当然信,他们根本不知道。”
“那这件事以后也不会有人知道,但是你姐姐说以后不准你再这么做了。”
“我知道,以后再也不会了。还有呢?她还说了什么?”
“她原谅你绊倒她了。”
男孩的眼泪夺眶而出。
“是我的错,要不是她不想看见我,晚上她不会出门那么久还不回来,早知道我……早知道我一定乖乖和她认错。”他抽泣着。
这是聂儿第一次遇见这样的事,她有些措手不及,而且她很担心这个小男孩会一辈子责怪他自己,不能原谅自己。
聂儿把他的眼泪擦干说:“你姐姐还说了,你是个好孩子,虽然有时候调皮,但是依然是个好孩子,和你吵架她说很抱歉,本来想和你好好说的。”
“不,这是我的错。我不是个好孩子。”
“你是,当然是,她说了,她最开心的事就是看见你来到世界上的那天,你是她最美好的礼物。还有,她说,很高兴成为你的姐姐。”
小男孩哭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聂儿想她已经把该说的都说完了,剩下的事情她不应该再插手了。
走出那户人家,聂儿听到身后男孩急切地对爸爸妈妈说:“给我看看姐姐的日记,我想看看她的字。”
在断断续续的哭泣声中,聂儿慢慢走远,她没有爸爸妈妈,也不能体会父母为孩子心痛的感受,如果她的爸爸妈妈也在,如果她也出事,如果她能见见他们,如果……可惜,这世界并没有那么多如果,聂儿最明白的就是——珍惜现在所拥有的一切。
“回来了!”阿婆正好把饭端上桌。
“今天没回来晚哦!”聂儿放下书包。
“作业多吗?”阿婆拿着勺子给聂儿盛一碗粥,她的手晃得厉害。
“阿婆,最近晚上露水大,你不用非得来接我下十点的晚自习。”
“那怎么行,这附近又没有和你一路的同学,要是出点事……”
聂儿认真地说:“不会出什么事,就算有什么,我也不怕。”
阿婆顺手拿起筷子敲了她一下,“胡说八道。”
“阿婆,下次别拿筷子敲我了,当心消化不良。”聂儿喝完一口粥犹豫说道,“阿婆——我爸妈——是什么——样的人?”
厨房的水管子喷了一地的水,满是狼狈,阿婆跑过去,蹲在地上不知所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