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这边死了人,都是找一些年纪大了,经事多的,有经验的人按照来人的身高尺寸,现撕扯白布缝制孝服。
而且缝制的时候还有很多的讲究,比如说不能系结,还要缝的结实,要恰好撑完整个丧期。
可是我这一身衣服,明显就是提前缝制好了的,针脚细密不说,和我的身材也算是严丝合缝,那感觉就像是给我量身制作,比起一般丧礼上的孝服服顺很多。
我这才刚穿好孝服,戴好孝帽,傻杰就过来帮我把之前脱下来的喜袍叠摆整齐,用蓝布包了收到了柜子里,就像是那身衣服原本的出处就在那里。
他关上柜门时正好透出一股熟悉的幽香,我心里一惊,刚要跟过去看看,傻杰就转身对着我瞪大了眼睛做了一个‘嘘’字。
他神情神秘,眼深清澈,我完全确定现在的他已经不是我那个二十郎当岁的傻堂哥。
我正看得心疑,陈百顺一声大喝:“快点过来帮忙!”
傻杰推开我就往里屋走,嘴上含糊不清的应着‘来了’,我对着他的背影迟疑了一会,也赶紧跟上去。
进到里屋,往炕上一看,短短时间,陈百顺竟然已经给陈百头穿好了装裹衣裳。
藏青色纹着暗花的寿衣之下,陈白顺的身直笔挺,之前被恶鬼吞噬的缺失之处,应该是被陈百顺用白布裹着支撑好了,看不出来任何异样。
“你们俩过来把我大哥抬到外面,我去搭床板。”陈百顺吩咐一声就下了地,临出门之前还警告我说让我小心点,要是损毁了陈百头的遗容,就算是他复活,陈百顺也不会饶了我。
我跟着傻杰凑到陈百头跟前一看,他的脸色竟然已经恢复到了正常死人的面色,白色泛青的脸色虽然难看,也比之前灰白透明的脸色看起来舒服的多。
他的眼睛淡淡的闭着,嘴唇轻抿,脸上没有一丝痛苦的神色,看上去还是挺安详的。
“川子!”傻杰推搡,我才回过神来,看着他朝着陈百头的肩膀搭,我就赶紧跳到了炕上,准备搭上陈百头的脚。
可是很快我便觉得不妥,陈百头的下半身是伪装的,我这么一弄,肯定得破相。
我还来不及提出我的疑虑,傻杰就使上了力气,我一看陈百头的身子都被拖动了,下意识的就抓上了他的两腿。
抓上去我的心里就嘭的一下,这腿,竟然是实的!
要知道我是亲眼看到陈百头下半身只剩下骨头,可这手感就像是抬着一个正常的死人没什么两样,莫非是陈百顺缠了白布之后还弄了什么法术?
我小心翼翼的跟着傻杰到了地上,往外屋抬的时候,心里老是想着得揭开陈百头的衣服看看他的腿是怎么回事。
屋门一开到了外面,陈百顺已经搭好了停尸用的床板,朝着我们招呼了一声,就上前扶着板子,让我们把陈百头往只铺了一层黄单子的床板上放。
放好之后,他第一时间往陈百头的脸上蒙了一块黄布,随后瞪着我说:“还不赶紧给你师父守灵,快点跪下。”
我双膝一软差点跪在当场,傻杰及时拉住了我的胳膊,把我床板旁边一扯,随手扔下了一个蒲团说:“跪这!”
见陈百顺还瞪着我,我急忙走到蒲团跟前,扑通就跪了下去。
蒲团够厚实,跪下去十分柔软,也恰到好处的把地上的冷气隔绝了。
我感激的看着傻杰,想着这么多年,我因为他受的气,好像这一瞬间就全都抵消了。
“你,跟我过来,抓紧时间把灵堂布置好!”陈百顺吩咐傻杰的时候比和我讲话客气多了。
我跪在地上,看着他带着傻杰忙来忙去。我怎么也想不通,往常时不时还尿裤子的傻杰,被陈百头兄弟俩施了什么魔法,他这会动作利索,不多言不多语,干什么都像模像样。
很快,空荡荡的屋子,便被陈百顺和傻杰布置得满满当当。
一般的灵堂都是简单的长命灯、身份纸牌,陈百头这里还有不少的纸人跟着我一起跪着。
这些东西都是陈百顺从柜子里拿出来的,我越发好奇,那看着不大点的柜子,是怎么装下这么多东西的。
装点完检查了一遍没有问题,陈百顺对傻杰说:“行了,你去开门吧,村里来人了!”
傻杰应声往外面跑,陈百顺对着我厉喝:“这两天你什么都不用干,就给我好好跪在这。”
“哦!”我脑子被他喊的发懵,也没有半点反抗的意识,要不是总觉得跪在我对面和身后的纸人怪异,我觉得这就是我应该做的。
很快傻杰就带着一群人进了屋,那些人像是约好了似的,进门跪在地上就哭:“陈老先生呦,你怎么好好的说走就走了?你走了,咱们陈家湾的人可怎么活呦。”
我们这边死人是讲究哭丧的,可一般都是哭什么二大妈三大爷,你不管我了什么的,我还是第一次见说丢下一村人不管的。
虽然人家这么哭也有夸张的成分,也能看出陈白头活着的时候确实是为陈家湾做了不少事。
陈百顺作为主家招待,看着那些人哭得差不多了,就上前把人家劝起来,和眉顺眼的安慰人家说他哥这是寿终正寝。
来人一个个转悲为喜,说陈百头一辈子行善积德,肯定是得道成仙了。
我在一旁看得麻木,心想着这些人要是看到陈百头惨烈的那幕,心里会怎么想。
这些人应该都很了解陈百头,对我和傻杰的出现一点也不吃惊,没有一个人在意我们的身份,自始至终都没有人问起。
陈百头人缘是好,这边刚走一群人,随后又来一群人。其中不乏主动要求留下帮忙的,都被陈百顺打发了回去,“我大哥活着的时候承蒙各位照顾,死了就是想和大家告个别,不想让大家惦记着。他走之前就交代好了,丧事一切从简,让我们自己家里办妥就行,你们过来见过了面就都回去吧,以后也不用再来了!”
那些人开始还坚持,一听是陈百头的意思,就听命而去。
可我觉得怪异啊,陈百顺说了要我跪上两天,难不成这些人告别之后,我就要死死的守在这里两天么?
我没想到事情还真是按照我预想的发展的,村里村外的人得到消息来拜别离开之后,陈百顺就让傻杰守着敞开的大门,放我一人跪在床边,交代一声要去寻墓穴之位离开了。
陈百顺走了一天,这一天的功夫,傻杰就只有吃饭的时候给我递上来一个硬馍,其他的时候都是站在门口。
我有时候看着他用袄袖子抹鼻涕,就觉得他还是之前的那个傻堂哥,可有时候看他对着门口发呆,又总感觉他的身体里面藏着另外一个人。
毕竟我和傻杰相处了十多年,对他的神态还是比较了解的。当陌生的眼神、神态出来,我心里的疑惑就翻山倒海般的涌了出来。
傻杰的存在,对我来说除了有个亲人的身份作为安慰,这研究他到底是怎么回事,就成了我的一大乐趣。
不然,我真不知道应该如何面对身边的尸体,还有那些诡异的,看起来和活人一般无二的纸人们。
陈百顺回来的时候已经月上梢头,他像是干了一天的力气活,回来就喊渴喊饿,傻杰忙里忙外的伺候着,给他奉上的吃食,除了酒水,还有泛着热气的肉块和软面馍馍。
陈百顺大口嚼肉,肥美的油汁顺着嘴角滴落,看得我直咽口水。
吃饱喝足用手掌抹了下嘴唇,陈百顺靠着木质椅背说:“地方已经寻好了,就等着明天傍黑入土了。”
我不知道这话是说给谁听的,傻杰自始至终在旁边愣着,我也不知道说什么会得罪了陈百顺,也不敢搭话。
好在陈百顺也没纠结没人理他,砸吧了两下牙花子,便看向了我,“等大哥的事情处理妥当,我就带着你回周家庄。我说,你小子在你们村没少干坏事吧?要不那些人怎么一个个的都嚷嚷着要活埋了你?”
我一听心里这个委屈,都说男孩淘气,我不知道我爸妈在的时候我怎么样,从我记事起,我就是在大伯的棍棒下长大的,家里的活都干不完,我哪有功夫和心思去干坏事?
陈百顺见我没答话,眼神更冷淡了,起身往里面屋走说:“行了,你给我好好跪着吧!”
不一会里面屋就传来打呼噜的声音,这会夜深人静,我也跪了一天,腿早就失去了直觉,眼皮子也凑到一块打架,困意涌上来,我也顾不上观察傻杰,直接跪着闭上了眼。
“咯咯咯……”的笑声响起,我着急的睁眼一看,周围全都是迷雾,只是那笑声近在耳畔,我四下看着却根本看不到人。
“官人,我在这!”突然眼前人影一闪,一个似曾相识的靓丽女子就出现在了我的面前。看着她身上的大红嫁衣,我的脑子瞬间嗡的一下,这不是那女学生死时候穿的衣服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