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1
一封匿名信!埃莉诺·卡莱尔站在那里,低头看着手里打开的信。她以前从来没有收过这样的信。它让人不悦。字迹难看,错字连篇,粉红色信纸透着一股廉价的气息。
写这封信是为了提醒你,
我不想说出我的名字,有人盯上了你的姑姑,如果你不流心,你就会失去一切。年轻姑娘是非常狡猾的,而老人家耳根子又软,只要年轻人巴结奉承她,就会言听计从。要我说你最好来一趟,自己看看是怎么回事。你和那位年轻的先生不应该失去这一切——她是很狡猾的,而老太太随时都会挂掉。
好心人
埃莉诺还在盯着这封信,她的眉毛厌恶地拧到了一起,这时门开了。女仆通报:“韦尔曼先生来了。”这时,罗迪走了进来。
罗迪!每次看到罗迪,埃莉诺都有种头晕目眩的感觉,一种突如其来的快乐的悸动,但是表面上她却不动声色。因为很明显,罗迪虽然爱她,却不及她爱他那么深。第一眼看到他就让她的心悸动莫名,甚至觉得疼痛。真是不可思议,一个人,一个普通人,是的,一个极其普通的年轻人,竟然能够对另一个人产生这么大的魔力!一看到他,她就目眩神迷,一听到他的声音她就甚至有点想哭。爱难道不应该是让人心情愉悦的吗?怎么会强烈到让人受伤?
有一点她很清楚:她必须非常小心地掩饰这一切。男人不喜欢被女人过分痴缠和崇拜。罗迪当然也不例外。
她轻描淡写地说:“嗨,罗迪!”
罗迪说:“嗨,亲爱的。你怎么愁容满面,收到账单了?”
埃莉诺摇摇头。
罗迪说:“我还以为是账单呢——仲夏,你知道的,精灵翩翩起舞的时候,账单也纷至沓来了!”
埃莉诺说:“这个更可怕。是一封匿名信。”
罗迪的眉毛向上一挑,高傲的脸僵住了,他面色大变,不悦地说:“不会吧!”
埃莉诺再次说:“这个真的很可怕。”
她朝书桌走了一步。
“我想,最好还是撕了它。”
她本来可以这么做,她也差点这么做了,因为罗迪和匿名信完全不应该被牵扯到一起。她可以把信丢到一边,不再去想它。他也不会制止她的。他的洁癖远远超过他的好奇心。
但埃莉诺却突然改了主意。她说:“不过,也许你还是先看看吧。然后我们再烧了它。是关于劳拉姑姑的。”
罗迪吃惊地扬起眉毛说:“劳拉婶婶?”
他接过信看起来,眉头厌恶地拧起,看完把信递了回去。“是的,”他说,“一定要烧掉!怎么会有这样奇怪的人!”
埃莉诺说:“你觉得会不会是一个仆人?”
“我想是的。”他犹豫了一下, “我不知道他们说的那个人是谁?”
埃莉诺若有所思地说:“我想一定是玛丽·杰拉德。”
罗迪皱着眉头,努力回想。
“玛丽·杰拉德?她是谁?”
“就是门房的女儿,你一定还记得她小时候的样子!劳拉姑姑一直很喜欢这个女孩子,对她照顾有加。她为她支付了学费和其他各种教育的费用——钢琴课和法语课之类的。”
罗迪说:“哦,是的,我现在想起来了,骨瘦如柴的孩子,细胳膊细腿的,有一头乱蓬蓬的金发。”
埃莉诺点了点头。
“是的,你应该很久没见她了。自从这些年暑假你父母都选择到国外度假,你当然不像我这么常来h庄园,近年来她又一直在德国当寄宿帮工。不过我们小时候常找她一起玩。”
“她现在长什么样了?”罗迪问。
埃莉诺说:“非常漂亮,落落大方。是这些年受到良好教育的结果,你一点都看不出她是老杰拉德的女儿。”
“像个真正的大家闺秀,是吗?”
“是的。我想,这样一来,她和门房就很不相称了。杰拉德太太几年前去世了,玛丽和她的父亲关系并不好。他总嘲笑她上了学和‘小姐派头’。”
罗迪气愤地说:“人们做梦也想不到‘教育’对人有什么危害!对某些人来说那不是仁慈,反而是一种残忍!”
埃莉诺说:“我想她常常待在大宅子里。我知道,自从劳拉姑姑中风后,都是由她读书给姑姑听。”
罗迪说:“为什么不能让护士读给她听?”
埃莉诺笑着说:“奥布莱恩护士那一口爱尔兰土腔,生硬得像用刀子砍东西!我不奇怪劳拉姑姑更喜欢让玛丽来读。”
罗迪显得有些紧张,他快步在房间里走来走去,足足有一两分钟。然后他说:“埃莉诺,我觉得我们应该去一趟。”
埃莉诺有些迟疑地说:“难道因为这个?”
“不,不,才不是呢。噢,该死,我还是实话实说吧,正是因为这个!这封信虽然令人恶心,但背后可能隐藏着某些真相。我的意思是,老太太确实病得不轻……”
“是的,罗迪。”
他朝她露出一个迷人的微笑,承认人性的不可靠。他说:“而且这笔钱对你我来说确实很重要,埃莉诺。”
她很快就承认了这一点:“是的,确实如此。”
他认真地说:“这不是我贪财。但是,毕竟,劳拉婶婶自己说了一遍又一遍,你和我是她仅有的亲人了。你是她的亲侄女、她哥哥的孩子,我是她丈夫的侄子。她总是暗示我们,她去世后所有的一切会由我们中的一个——更可能是我们俩共同继承。而且这是相当大的一笔财产,埃莉诺。”
“是的,”埃莉诺若有所思地说,“确实如此。”
“要维持h庄园可不是闹着玩的。”他停顿了一下,“亨利叔叔遇到你的劳拉姑姑的时候,我想,就已经挺有钱了。加上她自己又是富有的继承人。她和你父亲都继承了一大笔钱。可惜你的父亲投资不当,失去了他的大部分财产。”
埃莉诺叹了口气,说:“可怜的父亲从来没有什么商业头脑。他在去世前一直为这些事情操心。”
“是的,你的劳拉姑姑比你父亲更善于理财。她嫁给了亨利叔叔,他们买下了h庄园,她有一天告诉我,她在投资方面一直很走运,几乎从未亏过。”
“亨利叔叔死的时候把一切都留给了她,是不是?”
罗迪点了点头。“是的,可惜的是他那么早就去世了。而她也没有再婚。真是忠贞的老人家。她对我们一直非常好。她待我就像亲侄子一样。如果我有困难,她总是不吝施以援手帮我摆脱困境。幸运的是,我没有经常麻烦她!”
“她对我也一样,一直非常慷慨。”埃莉诺感激地说。
罗迪点了点头。“劳拉婶婶真的是大好人,”他说,“但是,老实说,埃莉诺,虽然不是故意的,如果考虑到我们的实际财力,你和我生活得真是太奢华了!”
她沮丧地说:“我想你说得没错。一切的开销都是那么大——衣服、化妆品,还有些无聊的东西,比如电影和鸡尾酒,甚至唱片!”
罗迪说:“亲爱的,你是空谷百合,不是吗?你不用为稻粱谋,也不用为五斗米折腰!”
埃莉诺说:“你觉得我应该怎样,罗迪?”
罗迪摇了摇头。“我就喜欢你现在的样子:超凡脱俗。我可不喜欢你认真工作。我得说,要不是因为劳拉婶婶,你可能就要去干一些辛苦的工作了。”
他接着说:“我也是一样。我现在在刘易斯与休谟公司工作,工作不累又体面,最适合我了。这份工作让我维持了我的自尊,但是我并不担心未来,因为我指望着劳拉婶婶。”
埃莉诺说:“我们真像吸血的蚂蟥!”
“胡说!我们只是知道将来会得到一大笔钱,仅此而已。当然这实际上会影响我们的行为。”
埃莉诺若有所思地说:“劳拉姑姑从来没有明确地告诉我们,她到底会如何处理她的钱。”
罗迪说:“那没关系!总归会给我们俩平分吧。哪怕最后不是这样——如果她把全部或大部分财产留给你,因为你是她的至亲,那也没关系, 亲爱的,我还是一样可以分享它,因为我要娶你;如果老太太觉得我是韦尔曼家的男丁而把财产留给我,那也一样,因为你要嫁给我。”
他看着她深情一笑,说:“幸运的是我们碰巧相爱。你是爱我的,对不对,埃莉诺?”
“是的。”她冷冷地说,几乎是一本正经的。
“是的!”罗迪模仿她的语气,“你真可爱,埃莉诺。你那冷冰冰的气质,拒人千里,就像‘远方的公主’(远方的公主la princesse lointaine是法国著名诗人及剧作家edmond rostand在一八九五年的剧作。——译者注)。我想,正是这点让我着迷。”
埃莉诺屏住了呼吸。她说:“是吗?”
“是的。”他皱起了眉头,“有些女人是那么……哦,我形容不了,那么有占有欲——那么……那么忠心耿耿——感情泛滥!我讨厌这样。而跟你一起,我永远没有把握,从来不敢肯定,你随时都会变脸,换上一张冷若冰霜的脸,冷冷地说自己改变主意了,就像这样,眼皮都不眨一下!你是个迷死人的东西,埃莉诺。你就像一件艺术品,那么……那么完美!”
他接着说:“你知道,我觉得我们的婚姻将是完美的。我们都足够爱对方,但都不过分。我们是很好的朋友,趣味相投,知根知底。我们具有表兄妹般的亲近,却没有血缘的问题。我永远不会厌倦你,因为你是那样一个难以捉摸的人儿。不过,你倒可能会讨厌我,我是如此平凡……”
埃莉诺摇摇头。她说:“我不会厌倦你,罗迪——永远不会。”
“我的甜心!”
他吻了她。
他说:“我觉得,劳拉婶婶十分清楚我们的关系,虽然我们确定关系后还没去看望过她。这正好给了我们一个去她那里的理由,不是吗?”
“是的。前几天我也正想——”
罗迪接上她的话:“我们没有尽可能多地去看望她。我也想到这一点了。她第一次中风的时候,我们几乎每隔一个星期的周末都去,但最近我们差不多有两个月没去看她了。”
埃莉诺说:“如果她叫我们去,我们会立刻赶过去的。”
“是的,那当然。我们知道她喜欢奥布莱恩护士,她把她照顾得很好。不过,尽管如此,也许我们还是有点懈怠了。我现在不是从财产的角度这么说,而纯粹是从人情来讲。”
埃莉诺点了点头说:“我知道。”
“所以这封肮脏的信毕竟还是做了件好事!我们会去保护我们的利益,因为我们喜欢老太太!”
他点了一根火柴,从埃莉诺手里接过信,把它烧了。
“不知道是谁写的,”他说,“不过这不是问题……正像我们小时候常说的,有人‘站在我们这一边’。也许这对我们是好事。吉姆·帕廷顿的母亲搬去了里维拉,有个年轻英俊的意大利医生照顾她,结果她迷上了他,把自己所有的财产都留给了他。吉姆和他的姐妹们试图推翻遗嘱,但没有成功。”
埃莉诺说:“劳拉姑姑挺喜欢接手兰塞姆医生业务的新医生——但没到那种程度!再说,那封可怕的信提到是个姑娘。一定是玛丽。”
罗迪说:“咱们亲自去看看。”
2
奥布莱恩护士从韦尔曼夫人的卧室里出来,进入浴室。她转过头说:“我来烧水,护士,这样你肯定能喝杯茶再走。”
霍普金斯护士舒心地说:“太好了,亲爱的,我是什么时候都能来一杯茶。我总是说,没有什么比得上一杯好茶,一杯浓茶!”
奥布莱恩护士一边给水壶灌满水放到煤气炉上,一边说:“我把需要的东西都放在这个柜子里了——茶壶、杯子、糖。埃德娜每天都会给我送两次鲜牛奶。没有必要总是按铃叫仆人。这个煤气炉很好用,一壶水一下子就烧开了。”
奥布莱恩护士是个三十岁左右、高个子的红头发女人,有一口闪亮的白牙,满脸雀斑,笑容迷人。她的开朗和活力让她备受病人欢迎。霍普金斯护士是当地的庄区护士,每天早上来帮忙照顾身躯沉重的老太太如厕和铺床等事务,她是个其貌不扬的中年妇人,看起来十分能干,活泼开朗。
她赞赏地说:“这幢房子真不错。”
另一位护士点点头。“是的,虽然有点老式,没有中央供暖,但有很多壁炉,所有的女仆都非常听话,毕索普太太把她们训练得很好。”
霍普金斯护士说:“我真受不了现在的这些女孩子,不知道她们到底想要什么,大部分连日常工作都做不好。”
“玛丽·杰拉德是个好姑娘,”奥布莱恩护士说,“我真的不知道韦尔曼夫人要是没有她该怎么办。你看到她现在有多么依赖她了吗?嗯,我要说的是,她是一个可爱的小家伙,她对付老太太有自己的一套。”
霍普金斯护士说:“我为玛丽感到难过。她那个老父亲想尽办法折磨她。”
“那个倔老头,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奥布莱恩护士说,“水开了,我得赶紧泡茶去。”
茶泡好了,滚烫的浓茶。两名护士在韦尔曼夫人卧室隔壁的奥布莱恩护士的房间里坐着喝茶。
“韦尔曼先生和卡莱尔小姐就要来了,”奥布莱恩护士说,“今天早上有一封电报发来。”
“哦,原来如此,”霍普金斯护士说,“怪不得今天老太太看起来很高兴。他们有一段时间没来了,不是吗?”
“至少有两个月了。韦尔曼先生可真是个不错的年轻绅士,就是看起来有点傲慢。”
霍普金斯护士说:“我前几天在《尚流》杂志上看到了小姐的照片了,她与朋友在新市场。”
奥布莱恩护士说:“她在上流社会非常出名,是不是?而且总是穿着漂亮的衣服。你觉得她真的长得好看吗,护士?”
霍普金斯护士说:“很难说,现在这些女孩子都化着妆,不知道她们实际长什么样子!在我看来,她可能还没有玛丽·杰拉德漂亮!”
奥布莱恩护士撅起嘴,把头歪向一边。“也许你说得对。但是玛丽没她那么好的气质!”
霍普金斯护士言简意赅地说:“人靠衣装马靠鞍。”
“再喝一杯茶,护士?”
“谢谢你,护士。我很乐意再来一杯。”
端着热气腾腾的茶杯,两个女人凑得更近了。奥布莱恩护士说:“昨天晚上发生了一件奇怪的事。夜里两点钟的时候,我和往常一样,到老太太房间里帮她翻身,让她躺得更舒服一些。她醒着,但她一定做梦了,因为我一走进房间,她就说,‘照片,我要那张照片。’
于是我说,‘好的,韦尔曼夫人。但是,你要不要等到早上再看?’她说,‘不,我现在就想看。’于是我说,‘好吧,照片在哪里?你指的是罗德里克先生的照片吗?’她说,‘罗德里克?不,是刘易斯。’然后她挣扎着要起来,我扶她坐起来,她从床边的小盒子里拿出一把钥匙,让我打开那个高脚柜的第二个抽屉,果然,里面有一张镶着银框的大照片。照片里是一个非常英俊的男子,照片一角写着‘刘易斯’的名字。照片样式很老了,一定是很久以前拍的。我把它拿给她,她拿着照片看了很久,嘴里还喃喃地说,‘刘易斯……刘易斯。’然后,她叹了口气,把照片给我,叫我把它放回去。而且,你相信吗,当我再转身看她的时候,她已经睡得像个孩子一样香了。”
霍普金斯护士说:“你觉得照片上的人是不是她的丈夫?”
奥布莱恩护士说:“不是!今天上午我装作不经意的样子问毕索普太太已故韦尔曼先生叫什么名字,她告诉我是亨利!”
两个女人交换了一下眼色。霍普金斯护士长着一个长鼻子,这会儿因为激动,鼻尖一颤一颤的。她若有所思地说:“刘易斯……刘易斯。我很好奇。我想不起来附近有谁叫这个名字。”
“这应该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亲爱的。”对方提醒她。
“是的,当然了,我来这里才一两年。我很好奇——”
奥布莱恩护士说:“是个非常英俊的男人。看起来好像是一名骑兵军官!”
霍普金斯护士呷了一口茶。她说:“这很有意思。”
奥布莱恩护士沉浸在浪漫的想象中:“也许他们是青梅竹马,被无情的父亲拆散了。”
霍普金斯护士深深叹了口气,说:“也许他后来战死沙场了。”
3
当霍普金斯护士在茶叶和浪漫遐想的刺激下心满意足,终于要离开的时候,玛丽·杰拉德跑出门追上了她。
“噢,护士,我可以跟你一起走到村里去吗?”
“当然可以,玛丽,亲爱的。”
玛丽·杰拉德气喘吁吁地说:“我必须和你谈谈。我对一切都很担心。”
年长的妇人亲切地望着她。
二十一岁的玛丽·杰拉德是个可爱的小东西,像一朵野玫瑰一样娇艳梦幻:修长的脖子,浅金色的鬈发柔顺自然地烘托着玲珑娇俏的脸庞,碧蓝的眼睛灵动有神。
霍普金斯护士说:“碰到什么麻烦了吗?”
“麻烦就是时间一天天过去,而我却无所事事!”
霍普金斯护士生硬地说:“你有的是时间。”
“是的,但如此……如此令人不安。韦尔曼夫人一直那么慷慨,为我支付所有这些昂贵的教育费用。我觉得现在我应该要开始自己谋生了。我应该接受某方面的培训。”
霍普金斯护士同情地点点头。
“如果我不这么做,那么以前的一切都白费了。我试过向……向韦尔曼夫人解释,但是,这太难了,她似乎并不明白。她总是说时间有的是。”
霍普金斯护士说:“别忘了,她是个病人。”
玛丽满脸通红,羞愧地说:“是的,我知道。我想我不该打扰她。但是,我很担心,父亲又是那样,那样不通情理!总是嘲笑我想当个淑女!不过说实在的,我真不想这样游手好闲!”
“我知道你不想。”
“麻烦的是,任何培训的学费都很昂贵。我现在德语已经学得相当好了,也许可以凭这个找份工作。但我想成为一个医院的护士。我真的喜欢护理和照顾病人。”
霍普金斯护士实事求是地说:“别忘了,当护士你得壮得像匹马才行!”
“我很强壮!我真的很喜欢护理。我母亲有个妹妹,住在新西兰,就是一名护士。因此,你瞧,我觉得我也有这样的天分。”
“当个按摩师怎样?”霍普金斯护士建议道,“或者去北方当保姆?你那么喜欢孩子。当按摩师赚得挺多。”
玛丽迟疑地说:“可是培训费很贵吧,是不是?我希望——当然我太贪心了——她已经为我做了这么多。”
“你是说韦尔曼夫人吗?胡说。在我看来,这是她欠你的。她给了你最上等的教育,却都是派不上用场的那种。你不想教书吗?”
“我不够聪明。”
霍普金斯护士说:“满大街都是聪明人!如果你听我的,玛丽,目前你还是耐心等待。在我看来,正如我说过的,韦尔曼夫人欠你的,她有责任帮你在事业上起步。而且我毫不怀疑她自己也是这样打算。只是问题在于她太喜欢你了,她不想失去你。”
“噢!”玛丽说,她喘了一口气,“你真的这么认为?”
“我一点儿也不怀疑这点!你瞧,可怜的老太太瘫痪在床,了无生趣,没什么能够让她高兴的了。所以身边有个像你这样年轻漂亮、朝气蓬勃的女孩子,对她来讲是莫大的安慰。而且你对待病人又是那么体贴。”
玛丽轻声说:“如果你真的这么认为,这让我感觉好多了……亲爱的韦尔曼夫人,我非常非常喜欢她!她一直对我这么好。我愿意为她做任何事!”
霍普金斯护士生硬地说:“那么你现在该做的就是该怎么样还怎么样,不要瞎担心!反正这样的日子过不了多久了。”
玛丽说:“你的意思是?”
她惊恐地瞪大了双眼。
地区护士点点头。“她现在看着情况不错,但维持不了多久。还会有第二次和第三次中风。我对这种病太了解了。你要有耐心,亲爱的。如果你把老太太最后的日子服侍好,让她开开心心的,这比什么都好。你会时来运转的。”
玛丽说:“你真好。”
霍普金斯护士说:“你父亲从门房里出来了,看样子就知道他今天过得不顺心。”
她们走到大铁门旁。一位弯腰驼背的老人正从门房的台阶上步履蹒跚地走下来。
霍普金斯护士高兴地打招呼:“早上好,杰拉德先生。”
伊法姆·杰拉德粗声粗气地说了声:“啊!”
“今天天气真好啊。”霍普金斯护士说。
老杰拉德生气地说:“天气再好也不干我的事。腰痛都把我折腾死了。”
霍普金斯护士还是高高兴兴地说:“我想这是上个星期的湿气的缘故。今天这种炎热干燥的天气很快就会驱除湿气的。”
她轻描淡写的专业态度似乎惹恼了那位老人。
他不高兴地说:“护士,护士,你们都是一样的。拿别人的痛苦当快乐。一点同情心都没有!还有玛丽,也成天念叨着要当护士。我还以为她会更有出息呢,既然在学校里学了什么法语、德语、钢琴演奏,还跑到国外旅行。”
玛丽厉声说:“能成为医院的护士对我来说已经够好了!”
“是的,我看你干脆什么都不要干了,是不是?摆出你那趾高气扬的架子来,当个什么都不用干的大小姐。懒虫,那才是你的本色,我的女儿!”
玛丽的眼泪像断线的珍珠,她争辩道:“不是这样的,爸爸。你没有权利这样说我!”
霍普金斯护士不容分说地来劝解。
“今天早上这天气真让人有点难受,是不是?其实你并不是真的这个意思,对不对,杰拉德?玛丽是个好姑娘,是你的好女儿。”
杰拉德恶狠狠地瞪了一眼自己的女儿。“她再也不是我女儿了,学会了法语、历史、装腔作势。呸!”
他转身走进了门房。
玛丽的眼泪还在眼眶里打转:“你看见了,是不是,护士,多么伤人啊?他就是这么不讲理。他从来没有真正喜欢过我,甚至当我还是个小女孩的时候就这样。妈妈总是会护着我。”
霍普金斯护士和蔼地说:“好了,好了,别难过。这些都是对我们的考验!老天,我得赶紧走了。今天早上我还有一堆事情呢。”
玛丽·杰拉德站在那里,看着那轻快的身影远去,她惆怅地想,没有人是真心为你,或真正能够帮你的。霍普金斯护士虽然善良,也不外乎是说些陈腔滥调,还自以为是什么新鲜话罢了。
玛丽闷闷不乐地想:“我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