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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颜刚刚受到的那股极其邪恶的压力就来自于他。
  而他的正前方,同样正在旋转曼舞的骨灵顶上,一面光幕中,竟传出冲杀的声音。
  “那小子在哪儿?!”
  “不知道,他身边那头狐妖会幻术,他们两个一转眼就找不到了!”
  “抓出来杀了他们!老夫就是死了,也不会让辰洲帝子独活!”
  南颜一听,心头便发紧,但饶是如此,她也不敢轻举妄动,等到殿侧被带到一处屏风后,她就被安排到一个空位上跪坐下来。
  她前后左右也都是盖着盖头的新嫁娘,不过不同的是,除了与她同来的那几个男修士,这些新嫁娘也都是骨灵。南颜把盖头扯歪了些,斜眼看了看盖头右侧,那面具元婴正坐在一个阴暗的角落里,但是他放在膝盖上的手指正在虚虚画着什么符。
  片刻后,他好似察觉到什么,手指一僵,头朝南颜这边转来,好似看到什么极其震惊之物,身体不由得失态地向前倾了倾。
  “……”南颜一开始以为她被发现了,但很快便知道那面具元婴在意的不是他。
  王座上的血色骨骸忽然嘎嘎大笑:“黄泉狱主,既然来了,何不与孤共享这凡人挣扎的美妙画面?”
  “人,总是一种无法压抑征服欲的生灵。”
  这声音从殿外传来,并没有半分凶恶,但那些骨灵听了,却都倏然停止了动作,骨骼摇晃战栗,好似遇到了什么极为惧怕之人,尤其是中间那些本来还在起舞的白骨美人,战栗之下,全身骨骼碎成一地,只有头骨还在地上旋转。
  那血色骨骸的手指敲了敲扶手柄,顿时一杯血酒朝来客飞去,道:“孤没想到,还当真有人敢夺黄泉川之主的位置,这杯魂酒以阴灵魂血酿造,权当安慰你这一身风尘!”
  那杯血酒被一只苍白的手托在手心里,手的主人瞥了一眼光幕上厮杀得正激烈的修士,道:“我以前素不爱饮酒,以为饮酒易误事,后来方知,让人失魂落魄的却不一定只有酒。”他说完,在那幽泉狱主的残骸怪笑声中,仰首饮下,残余的一丝血红酒液顺着那总是含着笑意的嘴角,一路流向颈怀间……
  嵇、少、苍。
  三个字眼在牙关前磨了片刻又收回来,南颜随后便看他从善如流地坐下。对那血色骨骸的幽泉狱主道:“幽泉川危在旦夕,狱主何以笙歌不断?”
  “就凭他们?”幽泉狱主虽是具骨骸,但声音依旧显露出十足的轻视,“九狱,乃凡人与神的绝对界限,岂是这般轻易能越?”
  “若不能越,九狱如今何至于此?”嵇炀轻声反问,又道,“狱主若不愿,不妨索性便折冠投胎去。否则到时被人掌握了生死,狱主这山林毒恶出身的魔灵,只怕便要告别这酒肉笙歌,重归山林泥坳去了”
  幽泉狱主收了笑,道:“孤心里仍是觉得,能从黄泉川中走出的,必是恶鬼中的恶鬼,今日一见,你这副皮囊之下的贪得无厌,便是孤看了也心惊。不过,孤也是鬼,欣赏你这份贪婪,不妨我们做个交易,你让孤夺舍你一魂,从此做你辅魂,我们联手并吞六狱,杀上酆魔天夺取狱君之位,从此掌一界死者之命脉。”
  “好主意,可一来凭幽泉川并不足以称得上是有用的助力,二来,我很难说服自己遵守同你之间的承诺。”
  幽泉狱主道:“九狱之中,若不联手,必得一人为主,余者为奴,方可谋夺狱主之位,如今那些生人虎视眈眈,觊觎冥府之地,意图掌握轮回而不死不灭,孤虽身死,却不允此事乱天地纲序!孤同意助你,若你不愿让孤夺舍,就找一个能让孤夺舍的生灵,孤与这幽泉川便听你调遣!”
  “嗯?是我没有更直白些,还是狱主太爽直了?”嘴角扬起一个轻慢的弧度,嵇炀道,“我招来这些人,可不是单单请来为狱主酿酒的。”
  “那你是——”
  “我来请你,身死魂灭,让出幽泉冠冕给他人。”嵇炀道。
  “大胆!”幽泉狱主暴怒,周围的骨灵顿时一片崩溃,顶上的星河一样翻腾不休,连南颜这边的屏风也一并飞起。
  而那屏风角落里坐着的面具元婴忽然一跃而起,转眼间向嵇炀刺杀而去。
  “得罪了!泉下莫要怪我,只能怪你当年不依不饶,违逆师长!”那面具元婴果断中断了他起初的计划,好似在他看来,杀嵇炀比任何事都重要。
  他的修为节节攀升,一瞬间,将全身修为凝聚为一指,获得了一丝化神期之力,携带破灭之力点向嵇炀。
  可这好似并没有什么用,那面具元婴愕然间,他本以为能一击得手的一指,眨眼间便换了个方向,点在了柱子上。
  那柱子晃了晃,从中间裂开一个大洞,连后面歪歪扭扭的骨灵,都尖叫着魂火散开,彻底绝灭。
  “你已经是鬼身——”
  此时,那幽泉狱主的手骨从他袖下飞出,在原地消失,然后转瞬间来到面具元婴背后,一爪将他抓住,上下摔打了一阵,才把面具已碎的他仍在一边。
  “啧,孤就说今日怎会突然进贡了新的鬼女,原来竟是个朽烂男人,当真倒胃口。今日这批,都杀了酿魂酒去吧。”
  四面八方都飞来无数鬼物,南颜看到已经有修士开始疯狂地撕起了自己的盖头,就在此时,嵇炀的目光移过来,这一看之下,他及时开口。
  “狱主,你刚刚所言,我答应了,我会为你找一个合适的吸魂夺舍对象。”
  那幽泉狱主勉强坐直了身子,道:“哦,是什么样的对象?”
  “是天狐族的大妖。”
  那幽泉狱主一听,好似有些心障,犹豫道:“天狐族确实是极适合孤这鬼身的,只是他一族中有一支魇生狐,极喜吸食生死魂魄,乃我鬼族大敌,孤怕……”
  嵇炀面不改色心不跳道:“魇生狐已绝迹,狱主从何处听说过?倒是让我见识见识?”
  南颜此时躲在一侧柱子后,看着这场面,眼皮微跳……相传魇狐需日食三千魂,鬼族见了闻风丧胆。
  不过以她二哥的勇猛,到时候闻风丧胆的真不知道会是谁。
  幽泉狱主哈哈一笑:“也是,倒是孤多虑了,天狐族就天狐族吧,却不知你又有何诉求?孤这宫中虽大,却不晓得有什么是值得你换取的。”
  南颜两边的骨灵连连散开,不多时,她盖头下方,看见一人朝他走来,在她面前站定,同时一股意欲不明的视线从她的足尖起,细致地打量到头顶,方开口道——
  “她是无价之宝,岂会不值?”
  ☆、第96章 第九十六章 月老兵法
  “你这人倒是奇怪, 不过是个区区女修,面子倒是好换……”
  幽泉狱主冷笑一声, 巨大的身躯从王座上起身,余下的一只手一招, 那被他的骨手抓住的面具元婴飘起,骨手收紧,那人整个肉身立时发出碰碰的崩溃声,不时有鲜血从四肢爆出。
  “孤还当来幽泉川的都是些魔修, 你这一身令孤厌恶的灵力又是从何而来?”
  那面具元婴大口咳出一滩血, 但神色毫无惧怕,而是恶狠狠地看着嵇炀的方向。
  “黄泉狱主……好一个黄泉狱主, 那个位置不是你的!你敢阻挡吾宗千年大计, 不怕你师长知晓后, 让你生不得善终,死不得轮回吗?!”
  南颜听得实在耳熟, 想揭下盖头看一眼那面具元婴的容貌,却让嵇炀按住,还锁住了神识, 好似不愿她看出来。
  接着, 南颜听见嵇炀发出一声轻嘲般的笑, 她没来由地心慌,在他转身时, 不禁伸手去拉了一下他的袖角。
  嵇炀的脚步微顿, 冰冷的手指握上南颜的手背, 让她一点点松开——这是他第一次没有因为她的挽留而停下。
  “生不得善终,死不得轮回?朱随师叔说话还是太温和了,折磨人这一手,师者终归比谁都狠。”嵇炀走到他面前,道,“叙旧的话就不多言了,我猜猜看,朱师叔应是想偷偷潜入幽泉川,与化神期的本体里应外合?”
  这个面具元婴一路淡然无比,原来……他本就不是元婴,只不过是一具化神修士的分神化体。
  南颜想起师父在凡洲的那个吃苦和尚的本体,也是如此,据说化体与本体之间的一切都是可以随着化体回归而互通的。
  果不其然,被嵇炀称为朱师叔的修士嘶声道:“这世间唯有道天不灭,大道方可长存,你怎就不明白我们的苦心?!”
  “是吗,可在我看来,也不过是一群寿元将尽的修士,为了偷生而妄图打断轮回周转,使得诸多亡灵为了等你们,如猪如狗般被圈养,不得超生……如是而已。”
  嵇炀说到这,好似触及到那幽泉狱主的惨痛的回忆。
  “孤承认,人族的确做到了弑神之举,但,天道自在轮回间,从不会操于人手,擅自干扰轮回,是尔等痴妄,还是……觉醒吧!”
  那巨大的骨手终于将朱随的元婴肉身捏爆,四散的血液中,他的元婴裹着一枚道符冲出,大吼道——
  “以我分魂,召吾真身,开!”
  刹那间,虚空中一阵动荡,那元婴裹挟的那枚道符旋转中爆开,登时一股不同寻常的波动在大殿中荡开。
  瞬间,南颜脑中一阵轰鸣,除了辰洲那次,她再未直面过如此强悍的气势。
  那是……化神!
  但这化神大能好似并非气定神闲,而是一脸阴沉地掠入大殿之中,扬手震开传送点范围内的所有东西后,还分神确定了一下刚刚与他交手者没有追来,这才看向幽泉大殿中的情形。
  他的化身元婴回归极快,元婴所带的记忆吸收后,便瞳孔一缩看向嵇炀,扬手便摧枯拉朽地一掌拍去。
  “十余年前通缉诸州没捉到你,就知道会养虎为患……倒还当真是意外之喜!”
  可幽泉狱主岂容他放肆,冷哼一声,一招手,周围逃离的骨灵纷纷被吸入他掌中绞碎后化作一支骨矛,一矛朝朱随刺去。
  “孤虽只余残魂,但亦有天人第二衰之力,幽泉川中,岂容人族逞凶!”
  双方一交手,登时大殿中骨骸飞卷,石柱开裂,南颜耳朵刺痛间,身上禁锢一松,嵇炀拉着她就走。
  “不管他们了吗?”
  “不必,朱随不是幽泉狱主的对手,他召唤的道生天真正的底蕴才是。”
  “那现在怎么去救大哥二哥他们?”
  南颜跟他快步走离那两个强者的交手范围,嵇炀带着她踩入一个预先布下的传送阵中,转眼间便穿过顶上那一片星河,随后便来到了塔顶。
  此时天色已蓝得透亮,似乎太阳转眼间便要从东方一跃而出,南颜站在塔顶环顾四周,只见高高的十八地狱塔下,那些徘徊的魂魄宛如归家的农人一般,一一回到房中。
  而他们其中,也有了新的修士鬼魂加入。
  “你若设局,也该有所限度,杀戮过重,业力终究会报诸己身。”
  “阿颜说的对,为兄以后自会尽力改正,不让你渡我之功付诸东流。”
  “嗯?这么好说话,你刚刚对那化神大修士不是挺杠的吗?”
  嵇炀道:“我曾有一个老师,他也总说他的决定不会有错,可后来终究是错了。我承他教导,为人处事确然大多不讲底线,可我不想走他的歧途。”
  南颜收回目光,转身望向身后的塔顶。塔顶是一个巨大的平台,南颜在鬼城中看到的那头六臂异兽,也正在这平台正中央,口中正衔着一团蓝火,火中便是幽泉川狱主冠冕的真身。
  它好似并非一个雕像,而是宛如南颜在赤帝瑶宫见到的、被封印的尸骸。
  “这是守狱之灵。”嵇炀解释道,“唯有经过守狱之灵认可,才可真正称为狱主。战霆与殷琊都各自被我留了一道引路符,待我做一道传送阵,让他们来此,开启幽泉川出口,便能出去了。”
  他说完,抬手打出一道道玄秘的咒印,不多时,便在这守狱之灵的脚下又开出了一个传送阵。
  就在阵势启动时,嵇炀忽然好似有些疲惫,坐下来拿出一卷薄书飞快地看了两眼后塞进怀里,幽幽一叹。
  他若还是那副万事尽在掌握的死样子,南颜还能心安理得地闹他一闹,但他突然这么脆弱地一叹气,南颜就很紧张,掀起盖头的一角,小心翼翼道:“你没事吧?需要我给你念段经冷静一下吗?”
  嵇炀稍稍垂眸,一张素来恬淡的面容,映着阵法启动的暗光,显得有些寂寥。
  “如你所见,我因行事悖逆师长,遭宗门所弃,经年累月积毒于心,有时手段行径,便是自己反思,也觉得殊为过分。”
  南颜还是第一次见他反省,作为出家人的大慈大悲胸怀登时光辉起来,道:“没错,慈悲藏于人心,乃是人生来便有的本能,有朝一日你放下屠刀,便能放心大自在……”
  嵇炀聆听佛门度化教导,神态专注,慢慢地,神色放得更为柔软了些:“阿颜现在可放心大自在了?”
  “心中尚有红尘牵累,不过我造业亦重,渡你入善道后,我怕是要去地狱道受足业火,方可得证菩提。”
  嵇炀微微垂眸,道:“若你都入地狱了,那极乐,我不去也罢。”
  南颜到底还是个人,低头道:“千头万绪的事那么多,我这也不过是个说法而已。却是不明白,你我中间阔别多年,也未见你喜欢这般腻着,为何现在却……少苍?”
  嵇炀自己也无法说明,只是觉得有她在,此生波折虽痛亦可忍,她不在时,虽翻手可掌阴间生杀,却仍抵不过心瘾难戒。
  “少苍?”
  南颜看他一直发怔,抬手在他面前晃了晃,他抬起头,眼底划过一丝难以言喻的情绪,稍稍远离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