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不是你心仪的姑娘?”
“不,没有。”陈槐生摇头:“小生自懂事起便知道自己有婚约在身,从不曾做过有违背婚约的事情。这外头的姑娘,莫说是心仪,就是多看两眼都会觉得自己过分了。”
“这就奇怪了,难不成这姑娘是公子上辈子的娘子?”
“上辈子?”陈槐生依旧摇头:“小生这辈子都还没有过明白,哪敢去想上辈子的事情。”
“不敢想不代表没有啊,或许是公子上一世与娘子约好,今生不见不散的。谁知公子尚未出生就与这李家姑娘定了婚约,你家娘子伤心,故而每夜如梦提醒你,不要忘了前世旧约。”
“若真如掌柜所说,那小生与那姑娘成亲的场面就不该是那样。小生觉得自己与那姑娘都是被迫的,并非两情相悦。”
“这就奇怪了。”刑如意轻点着桌面:“公子是画画的,那不知公子你是否画过美人图?”
“美人图?”提及美人两个字,陈槐生的神情变得不自然起来。
他是画过美人,且还画过不少的美人,可那些美人图都是卖给邱老板的。
“画……画过。”
“陈公子不妨仔细回想一下,看看梦里出现的那名姑娘是否是陈公子笔下的姑娘。”
“这个……怕是不能吧。小生不敢欺瞒掌柜的,小生确曾应人要求画过不少的美人图,可这美人是在图中的,焉能跑到我的梦里来。况且,小生在作画时从未有过什么不堪的念头。”
“我给陈公子讲一个与画中美人有关的故事吧。”刑如意将视线落在了铺中悬挂的那幅美人图上。
“在很多年以前,有个姓魏的公子。这位公子不光年轻有为,且生得十分俊朗好看,镇子上有不少姑娘都想嫁他为妻,他却一个都瞧不上。眼看着与其同龄的人都变成了孩子他爹,魏公子的娘开始着急,甚至逼迫着魏公子必须要从镇子上那些未婚的姑娘里头挑选出来一个。
这魏公子既不愿意娶自己不喜欢的姑娘,又不敢明着违逆自己的母亲,就整日在大街上乱逛。这一日,他来到了一个偏僻的小店。那小店是卖文玩字画的。”
“那魏公子可是相中了一幅美人图?”
“不错,那魏公子相中了一副美人图。那画中美人亦是一副新娘子的打扮,她头戴凤冠,身着霞帔,头上盖了一张近乎透明的红盖头。虽说是透明的,可那红盖头上鸳鸯却是栩栩如生的。新娘的喜裙覆在脚面上,露出红色绣花鞋的鞋头,鞋头上亦绣着好看的纹样。她双手交叠,放在身前,含羞带怯,似等着新郎出现,将她娶回家中。”
“那魏公子可是将那幅美人图给买下了?”
“不错,那魏公子盯着画中新娘看了许久,越看就越觉得自个儿喜欢。不仅是喜欢这幅画,更是喜欢这画中的新娘。那红盖头虽遮住了她的脸,却又因为作画者将那红盖头画的极薄,反而有种若隐若现的神秘感。透过那薄薄的红盖头,魏公子仿佛能够看见新娘娇小的脸庞,不点而红的樱桃小嘴,以及含羞带怯,却又隐隐透出几分媚态的眼睛。”
“这画怕是有古怪的。”陈槐生沉思着说。
“这画的确是有古怪的,当魏公子向小店掌柜的提出要将那画给买走时,小店掌柜几乎是迫不及待的就同意的,甚至还主动给了他一个特别优惠的价格。或许是处于良心上的不安,在魏公子离开之前,那小店掌柜的特意与他说了句话,让他千万不要将那美人图悬挂在自个儿床头。”
“这魏公子怕是不会听的。”陈槐生露出一副遗憾的神情。
“的确,这魏公子并未将小店掌柜的那句临别之言放在心上。回到家之后,他毫不犹豫的就把画挂在了床头。夜幕降临,困倦袭来,半醒半睡之时,他听见了奏乐的声音。
睁开眼,魏公子发现自己骑在马上,且马头上还系着一朵用红色绸缎扎成的花。他疑惑的低头,看见自己穿着红色的新郎服,胸口亦挂着一朵用绸缎扎成的,看起来有些丑的花。”
“魏公子这是在梦里娶亲了吗?”
“不错,他在梦里娶亲的,且娶的就是画中的那位新娘子。”
“那,这位魏公子最后如何了?”
“不知道,给我讲这个人故事的人并没有告诉我结局,但我猜测着,应该是不大好的。那位魏公子极有可能与那画中新娘成了亲,然后被迫留在了画中。至于那小店掌柜的为何神情紧张,大概是因为,他也曾有过与魏公子同样的遭遇。只是,他将画给卖了出去,而魏公子没有。”
“可我并未画过什么新娘图,也并未将类似的画挂在床头。我甚至都不清楚,我梦中的那位新娘是打从哪里来的。等,等一下,我好像想起来了。”陈槐生的脸色一下子变了:“我,我好像记得我是在那里见过那一颗红痣了。”
“哪里?”
“永平乡,我一个同窗的家里。”陈槐生额上渗出了汗:“可我见到的那个不是活人,而是死人。”
“死人?”刑如意疑惑的问。
“对,是死人,就是死人。”陈槐生回忆着:“已经是一年多前的事情了。那日,我正在铺子里作画,我的同窗好友姜明走了进来。他告诉我,他要成亲了,新娘子是他心仪之人。他知我窘迫,并不要求我送什么贵重的礼物,而是希望我能在那天出席,并且给他和新娘子画一幅画。”
“你这同窗还不错啊。”
“姜明是个很体贴的人。”
“你去了?”
“我去了,并且备了一份薄礼。姜明他,虽说不用我送礼,可毕竟同窗一场,我若是不尽心意,反倒显得我有些小气了。”
“可是发生了意外?”
“意外是在我去之前就发生的。”陈槐生的脸色变得异常难看:“我以为我会看见一个端庄的新娘子,没想到进门之后看见的居然是一口大红棺材。那大红棺材里躺着一个女人,她皮肤白皙,腰身纤细,只穿了中衣,赤足。”
“这新娘子就是……”
“就是我的同窗即将迎娶之人。”陈槐生叹了口气:“新娘子名叫雨薇,与我的同窗姜明是打小一起长大的。雨薇生的好看,是他们乡里出了名的美人。姜明长相普通,虽被爹娘送到私塾读了几年书,却也没读出什么名堂来。姜明他是不爱读书的,那些之乎者也对他来说,就如同我们这些不懂佛理的人在佛堂听大师讲经一般,既晦涩难懂,又叫人感觉昏昏欲睡。可这读书不好,并不意味着人就不好。
姜明喜武,一心想要报效国家,戍边立功。可他是姜家独子,在未曾婚配,未曾给姜家留下一儿半女之前,他爹娘是不许他去当兵的。可若成了亲,有了孩子,他自己就舍不得去了。
除了喜武,姜明的手也特别巧,在私塾读书时,他做了很多有趣的小东西。我们都觉得,他若是再肯用心钻研一些,没准儿会成为我们大唐的鲁班。他自己也喜欢这个,可他爹娘不喜欢,说他是不务正业,一心想要他好好读书,将来能求取个功名。”
“人生又不止做官这一条路可走。”
“话虽这么说,可士农工商,这士是排在第一位的。寻常人家,哪个不希望自己的孩子争气,不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出人头地。姜明爹娘都是普通人,且是普通的乡下种田人,他们这一辈子受了太多的欺负,就指望着姜明能出息,能给他们姜家争口气。”
“这戍边从军也能出息啊。你也说了,这姜明喜武,若真到了沙场上,说不定就是大将军了。这做将军,不比做小官强啊。”
“这戍边从军者何止千万,能做到大将军的又有几个。大多数都是埋骨沙场,连个完整的尸体都找不着。姜明自个儿倒是个不怕死的,可他爹娘如何舍得。”
“还是说说新娘子的事情吧。”
“雨薇的事情,我也是听姜明说的。这雨薇姑娘是村长家的小女儿,她上面有个哥哥,娶了当地富商的女儿。还有个姐姐,嫁到官家做了小妾。虽说这富商,只是本地的,这官家也只是个五品的闲官儿,可对乡下人来说,村长家那是得了大富贵的,是让人眼红的。
这雨薇落地便是个美人,村长对她更是寄予了厚望,满心期待着她能够嫁个更富贵的人家,说不准,还能帮她那个哥哥也谋个一官半职的。”
“我知道了,这村长是希望自己的女儿能找个有权势的人家。就算是没有权势的,至少也是个有钱的。可雨薇偏偏喜欢上了姜明,而姜明家里出了穷,什么都没有。”
“掌柜说的不错,在村长的心里,姜明家还真是除了穷什么都没有。村长为了让姜明能知难而退,在村里没少折腾他父母。姜明因顾及着雨薇,也不敢去找村长理论,落到姜明爹娘眼里,他就成了只要雨薇不要爹娘的白眼狼,且因为村长的诸多刁难,也让姜明的父母对雨薇心生厌弃,觉得她就是个祸水,红颜祸水,是给姜家带来灾难的。”
“这女方家里不愿意,男方家里也不同意,姜明跟雨薇怕是走不到一起吧。”
“没错!这到了适婚的年纪,村长给雨薇选了一门自认为还不错的亲事,姜明家里也张罗着要给姜明娶亲。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们两家竟将这一娶一嫁选在了同一个日子里。结果,姜明逃婚,雨薇自尽。两场婚事,演变成了两场悲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