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台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没有跳《胡旋舞》的舞衣,原打算随便挑一件相似的穿,可魏池说《胡旋舞》与别的舞不同,若是没有相应的舞衣,是跳不好这个舞的。我是师傅的徒弟,从她开始编舞就一直在旁边看着,焉能不明白这个道理。可这《胡旋舞》的舞衣制作起来极为繁琐,那个时候,已经没有时间再去另外定制一件了。我们犹豫了很久,才决定把师傅留下的那件舞衣给请出来。”
“取出那件舞衣时可发生了什么蹊跷的事情没有?”刑如意问。
牡丹轻轻摇头:“没有!那件舞衣原是打算搁在师傅的棺木中,随同师傅一同下葬的。《胡旋舞》是师傅的心血,那件舞衣更是师傅的心头爱,我们从未想过要将那舞衣留下来。况且,师傅身姿极美,她穿着合适的舞衣,到了我们身上,未必就是合适的。可送师傅走的那天,门外来了许多客人,他们都嚷嚷着想要见师傅最后一面。师傅极其爱美,走时的样子,已经与生时不同,我们绝不能叫那些人瞧见师傅不好的样子,于是匆匆盖棺。那件舞衣,在匆忙间也就给忘记了。”
“可以拿到墓前烧给你师傅啊。”
“想过,没舍得。”牡丹往一旁看了眼,原来墙上挂着一幅画像,画像中赫然有个正在跳舞的女子。“那就是我师傅,她跳着的就是《胡旋舞》,身上穿着的那件,就是她的舞衣。这舞衣不光用了极其名贵的金丝银线,还镶嵌了不少的琉璃珠,在灯光下,异常的闪耀。那些珠子,用火烧,是烧不碎的,若是没了那些珠子,舞衣也就有了缺憾,纵然送到了师傅手里,也不再是师傅原本的舞衣了。”
“我明白了。”刑如意盯着那画,就好像真的看见了一个天姿国色的舞娘在台上旋转舞蹈的模样。“这画画得真好。”
“是魏池画的,他跟在师傅身边最久,也最是了解师傅。师傅的一颦一笑,他都了然与心。这世上,大概也只有魏池,才能将师傅的灵动和美给画出来吧。”
“你师傅与魏池……”
“主仆而已。”牡丹知道刑如意想要问什么,解释道:“师傅在我们眼中,是犹如天女一般的存在,我们敬她,爱她,她不管叫我们做什么,我们都不会犹豫。”
“好吧,是我想多了,还是说说那天在台子上你都看见了什么吧。这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兴许,我能窥出一些不同来。”
“上台之前,一切都好,就跟往常是一样的。《胡旋舞》我虽没有在台上表演过,可毕竟是师傅自己创的舞,我不敢废弃,时有练习,真跳起来,倒也能仿出七八分来。《胡旋舞》”中有一个旋字,就意味着在这个舞蹈中是有旋转的。可就在我旋转的时候,我看见了师傅,她就站在我的前面,用一种忧郁的目光看着我。后来,起了一阵风,烛光忽闪时,我竟看见师傅变成了骷髅架子。就是一个白骨骷髅,站在我的面前,身上穿着与我一模一样的舞衣。只是那舞衣破败不堪,甚至还覆着一些泥土。隐隐约约的,我似乎还能闻到一股味道,是那种人死了之后腐烂的肉的味道。那种味道,曾在我的鼻子里存在了多年,我很熟悉它。”
“还有别的吗?”或许是前世看多了恐怖片,听到牡丹的描述时,刑如意竟有些失望。
“没有了,就只有这些。”牡丹叹了口气:“下台之后,我把自己看到的与魏池说了,魏池说是因为我太紧张,所以才会看到师傅。我以为是这样的。我小的时候,见过很多活生生被饿死的人,以至于晚上做梦的时候,也会梦见那个场景。我想着,许是我第一次穿上师傅的舞衣,跳师傅自己编的舞,心里头会有些担心,担心自己跳的不好,让师傅失望。这老话不是说了嘛,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在台子上看见师傅,大概就是因为太想师傅了。可事情,并没有到此为止。”
“还有别的事?”
“嗯!”牡丹轻轻点头:“自从在台上见过师傅之后,午夜梦回时,我就总能看见师傅。有时候,是在梦里,有时候,却不是在梦里。”
牡丹扭头,看着院子里那株木槿。
“从前,师傅还在时,就时常站在那株木槿树下练习跳舞。那树,已经有很多年了,是师傅买下这院子之前就有的。师傅喜欢那些花,修建院子的时候,就给留了下来。可这一个月来,我每每半夜醒来,总能看见师傅在那边练舞,每次都只有一个背影,且头很奇怪,是向下垂着的那种。如意,我不是一个胆小的人,我也不怕鬼,可我害怕师傅,害怕那样的师傅,我总怕她跳着跳着就转过身来,然后露出一条鲜红的舌头。”
牡丹说着,轻颤了下。刑如意赶紧伸手拍了拍她。
“不怕不怕,又在我呢。”
“我不怕死,死了也没什么的。正好可以去地下见我爹娘和弟弟,可我怕,怕师傅回来,是有什么未了的心愿。我天生愚笨,我看不出她到底想要做什么。如意,你能帮我吗?我不想让师傅走的不安生。”
“这两日,你还能看见她吗?我的意思是,这两日的晚上,你师傅还会在那树下跳舞吗?”
牡丹轻咳着点了点头。
“魏池呢?魏池和住在这院里的姑娘们也都能看见琉璃姑娘吗?”
“我问过,他们都没有看见。说也奇怪,好像每天夜里被叫醒的就只有我一个。每次看见师傅的时候,都是在子时,天很黑,月亮很大,院子里却有着奇怪的雾气。每一次,师傅都是从那雾气中走出来的。不是正面朝着我,而是用自己的后背,亦一种很奇怪的方式从雾气里走出来,待走到那树下时,便开始跳舞。有时候,也会唱曲儿,都是师傅生前爱唱的那些。”
“你先休息,等傍晚的时候我再过来。”
“如意。”牡丹叫住刑如意:“谢谢你。”
“谢什么啊,你我还是不是朋友。”
“是朋友,就不该把你牵扯进来。”牡丹眼神里带着歉意:“可我实在没办法了。我的病,看不好了,我不想自己离开的时候,还带有遗憾。”
“你的病会好的,如果想我帮你,就不要让自己再去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仔细想想,你我认识都这么长时间了,我竟然还没有看过你在台上跳舞的样子。牡丹,你若当我是朋友,就不该让我抱着遗憾是不是?你得赶快好起来,你得跳舞给我看啊。”
“好!”牡丹答应着,眼睛里带泪,嘴角带笑:“等我好了,就跳一支专门给你看的舞。”
“那我也送你一套用牡丹花做成的护肤品。”刑如意眨了下眼睛:“牡丹胭脂,牡丹口脂还有沐浴用的牡丹花露。”
“好呀,那我可真成了名副其实的牡丹姑娘了。”牡丹伸手,与刑如意的交握在一处:“如意,能在这洛阳城里认识你真好。你,是除了师傅和魏池之外,对我最好的。”
“比不过你师傅我认了,怎么在你心里,我还比不过魏池啊。”刑如意娇嗔着:“老实交代,你是不是有些喜欢魏池?”
“没有,在我心里,他如同我的兄长一般。”牡丹辩驳着,脸却红了。
“真不喜欢?不喜欢也好,我认识一个人,与你蛮相配的。回头,等你病了,就找机会让你们见见。”
“我一个舞娘,旁人怎么会瞧得上。”
“舞娘怎么了?不偷不抢的,靠自己的本事吃饭,谁还瞧不起谁啊。这些事,等你病好了再说,眼下,最重要的是养病。喏,乖乖躺着,我先去找魏池,把这晚上的事情给安排一下。”
牡丹点点头,没再说什么,只在刑如意离开时,将目光又投向了院子里。
魏池与刑如意站在木槿树下说话。
“魏池你可有见到琉璃姑娘?”
“不曾。”魏池轻声答道:“牡丹总说她看见了琉璃姑娘,可我却怎么都看不见她。”
“牡丹说琉璃姑娘是子时出现的。”
“子时?”魏池的眸光暗了下:“牡丹初次登台也是子时,琉璃坊与别处不同,越到夜深,越热闹。”
“琉璃姑娘又是何时去的?”
“约莫着也是在子时。那晚,琉璃姑娘舞了两曲,最后一曲也是在子时登台的,可她病着,体力不支,我就寻了个借口,让她下去休息了。若我知道她会那样,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把她给劝下台去的。”魏池说着,顿了下:“那晚,有琉璃姑娘喜欢的人来,她原是想着为他舞一曲的。我不知道,我是真的不知道。”
“琉璃姑娘有喜欢的人?”
“有。”
“那人是谁?”
“我不能说。”魏池抬头,看着那株木槿:“琉璃姑娘喜欢他的事情只有我一人知晓。姑娘虽好,可在旁人眼里不过是个舞姬。那人出身富贵,家中亦有妻妾,若是被旁人知晓,大概会笑姑娘。”
“那个人知道吗?我是说,那个人知道琉璃姑娘喜欢他吗?”
“应该是不知的。”魏池笑着摇头:“他看待姑娘的眼神,一如那些客人一样,姑娘在他眼中,也不过是个跳舞的罢了。喜欢这种事,虽与门第无关,却又不得不被门第束缚。他不知道也好,知道了,反倒显得咱们姑娘有些痴心妄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