淅淅沥沥的雨,像是永远也下不完似的。
刑如意怕冷,尤其是阴雨连绵的时候,她总觉得那一丝丝的凉意可以透过身上厚厚的衣物钻到骨头缝里去。她抱着狐狸,将自己窝成小小的一团,怀里是暖的,可两个肩膀,依然冒着冷气。
“我讨厌下雨天。”
她嘟囔,嘴巴撅起,伸手拨开帘子,看向马车外头。
马车已经驶出了洛阳城,正沿着官道向南前行。她从未想过,中年男人的家,距离洛阳城是这样的远。
男人也赶着一辆车,与刑如意的这辆马车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又走了约莫小半个时辰,刑如意感觉马车一顿,紧跟着听到了中年男人的声音。他说:“掌柜的,我家就在前头,那个院子外头有饮马槽,院门是黑色的那户人家。我娘子在家,我担心她生我的气。”
刑如意了然的拨开车上的帘子,对着站在车前的男人道:“知道了,我就说我是过路的,赶上下雨天,道路泥泞湿滑,想借用你家避避雨。”
“如此甚好,我娘子心善,定会让你们进去的。”男子拱手作揖,驾着自己的车拐到了了另外一条小路上。
先前听中年男子的描述,以为他家是那种寻常的农家院落,到了,才发现是个挺气派的房子。当然,这个气派是针对她之前在脑海里幻想出来的那处房子说的。
院子有院墙,院墙是用泥胚围成的,有一米多高,刑如意踮起脚看的话,隐约能透过院墙看见院子里的情形。院门的确是黑色的,但却是用了几块木板拼成的,门上挂着一把老式的铜锁,铜锁下面还坠着一个红色的穗子。穗子有些年头了,脱色脱的厉害。
刑如意下了马车,抱着狐狸走到门前,伸手在门上敲了两下。院门后面立刻有了回应,声音却不似中年妇人,而像是老妪般苍老疲惫:“谁呀?”
刑如意清晰的答道:“过路的,雨大,想要借您家避避雨。”
“你去别家吧,我家没地方。”
唔,这答案跟预想中的有些不大一样啊。
“我伤了腿脚,实在是走不动了。您就行行好,让我进去避一避吧。”
黑色的木门开了一条缝,一个满脸褶子的老妇人从门后探出头来,先是眯着眼睛将刑如意从头到脚看了一遍,最后将目光定格在她的腿上。
亏得刑如意机灵,早在听见声音的时候,就已经做出了崴脚的目光。此时,更是露出了一脸痛苦的样子,用哀求的眼神看着老妇人:“大娘,我伤了脚,实在是没办法走了。我看您这院子挺大的,就借我一点地方避避雨就好。”
“姑娘是打从哪里来的?”
“洛阳。”
“洛阳城里的?”
“是,是洛阳城里的。”
“既是洛阳城里的,又为何出现在这里?”
“昨日回乡探亲,原是今日回城的,谁知走到半道,那帮我驾车的车夫见雨大,道路难行,竟要临时加价。我一个年轻姑娘家,出门在外,怎么可能多带银两。那车夫以为我小气,故意不给,竟独自离去。我尝试着自己驾车回城,奈何这马儿不听话,没走两步呢,就把我从车上给摔了下来。大娘您看,我这好端端的衣裳上全都沾了泥巴。还有,我这腿也伤了,实在是不知道怎么办好了。”
刑如意的车夫,原就是狐狸变化出来的,到了地方,自然就消失了。她身上的污泥,也是刚刚准备演戏的时候让狐狸给变的。有演技加持,再配上她可怜兮兮的小嗓子和表情,不是真的,也说得跟真的似的。
“不是我老人家心狠,不让姑娘你进来,而是我这家里不干净,害怕连累了姑娘。”
“不干净?”刑如意一眼望进老夫人那双浑浊的眼睛里:“大娘,您别看我现在穿的是绫罗绸缎。我呀,也是乡下长大的姑娘,不挑剔的。”
“我说的不干净,不是姑娘你以为的那种不干净。老妇人虽住在乡下,却也是个利利索索,爱收拾的人。我说的不干净,是我这家里有鬼。姑娘没看到吗?我这门上是画着符的。因为这个,村子里的人都不与我们家说话,我也唯恐连累了人家。姑娘,若是能走的话,还是再勉强走一走吧。喏,你顺着门前的这条路,再往前走五十米,拐角处就有一户人家。”
“有鬼啊。”刑如意顺着敞开的门缝往院子里瞧了瞧:“那正好,我可以帮着大娘您抓一抓。”
“姑娘会抓鬼?”
“嗯。”刑如意点着下巴:“之前没说,是怕吓到大娘您,我其实是茅山一派的传人,日常做的就是捉鬼降妖的活儿。”
刑如意随口编纂着,反正大娘也不知道茅山在哪儿,也不怕她去找人打听。
“姑娘,这事儿可开不得玩笑。”老妇人将门打开,直接站到了刑如意的跟前:“姑娘当真是会捉鬼的?”
“这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我好端端一个姑娘家,总不会为了避个雨就把自个儿的性命给搭进去吧。还有,大娘您看看我的这双眼睛,里头藏着一丝丝的害怕没有?我呀,真是会捉鬼的。”
刑如意刚说完,胳膊就被老妇人给抓住了:“姑娘,若姑娘真是会抓鬼的,还请姑娘随我进去,救救我家芝芝。”
芝芝?
哦,对了,想起来了。那穿着蓑衣的中年男人似乎说过,他之前的娘子,闺名就是芝芝。
可他之前的娘子不是死了吗?而且死前,就已经是父母双亡了呀。
难不成,他后来娶的这个娘子也叫做芝芝?
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呢。
进了门,发现这院落的格局却如那中年男子所说,刑如意心中疑惑更多。
老妇人将刑如意带到了堂屋旁边那间单独的小屋里,这屋子一看,就是单身姑娘住的闺房。一景一物,都是年轻姑娘的喜好。屋子靠东的方向摆着一张床,床帏落着,看不清楚里头是否有人。
“姑娘请坐!”老妇人指了指房中的凳子。她自己,先是叹了口气,紧跟着将目光从那落着的床帏上收了回来:“不瞒姑娘,老妇人年轻时也是住过城里的。”
“大娘住在哪里?”
“住在哪里已经不重要了,自从我家老爷去世后,我那房子,铺子就全给我大伯哥和嫂子给强占了。他们随便给了些银子,就说是买下了我家老爷留给我们母女两个的全部家当,我带女儿去衙门告过官,可不顶用。没办法,只能带着女儿回到乡下,买下了现在的这处院子。原想着,母女两个,只要手脚勤快,总不至于饿死,却没想到这院子,竟是个闹鬼的。”
“闹鬼的?”刑如意朝着院子里看了眼,心说这老妇人的说法跟那个中年男人说的不太一样啊。
“起初买下这院子的时候,就觉得不对劲。这院子,虽说地方偏了些,可还算干净,里头的东西也是齐全的。当时问村长,村长说这院子的主人不在了,家中也没有别的什么亲戚。与其让它留着破败,倒不如便宜点儿卖给我们,也算是可怜我们母女,给我们一个安身立命的地方。等买下了这院子,才从旁的村民口中得知,村长之所以将这院子便宜卖给我们,不是因为他好心,而是因为这院子闹鬼,他想着让这鬼纠缠上我们,村子里就安生了。”
“这村长也真可恶!你们既知道了真相,怎么不去找他说理去。”
“孤儿寡母的,就算说理,又能说过谁去。我们身上的钱本来就不多,又买了这院子,就更剩不下什么了。思来想去,也只能暂时住在这里。”老妇人叹了口气:“若早知买下这院子会害了我的芝芝,说什么,我也是不会买的。可眼下,都晚了。不管是走,还是留,我的芝芝,都逃不过那个鬼的纠缠。”
“那个鬼,您是亲眼看见的吗?”
“是亲眼看见的。”老妇人点头:“我一把年纪,也是一条腿迈进阎王殿的人,我如何会瞎说。就算会瞎说,也不可能拿我的女儿来说啊。”
“那您都看见了什么?”
老妇人压低声音,看着那排靠墙生着的红色玫瑰:“一个男的,戴着斗笠,穿着蓑衣,就站在那束花丛里,一动不动。”
刑如意心说,那不是到胭脂铺求助的那个中年男子嘛。好端端的,他怎么就变成了老妇人口中的鬼。
心里想着,眼睛不由自主的瞟向那丛开得十分娇艳的玫瑰花,脑海中浮现出那个中年男人站在花丛中的场景。唔,那场景,有些不搭呢。
“还有吗?”
老妇人深吸一口气,看了看落着的床帏说:“在我们来之前,这院子已经租过三户人家,那三户人家都……都没了。”
“都没了,是都死了的意思吗?”
“要是都死了,反倒好了,可是没了,就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那种。”老妇人伸手指了指床上:“我的芝芝,要不是我提前请了师傅,给她穿了画有符咒的衣裳,只怕她也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