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珠本来不喜欢小石头,他是个哑巴,还是八宝斋里的小伙计。她,却是八宝斋的大小姐。
她甩过脸色给小石头看,也用自己认为最难听的话骂过他,可他总是腼腆的看着她,嘴角挂着浅浅笑,像是什么都不在意似的。
她虽有祖母疼着,却不是所有的话都能与祖母说的,伤心难过的时候,她就会来八宝斋,然后坐在八宝斋后院的那个小池塘边跟桂花树上挂着的那只鸟笼里的小鸟说话。那只鸟,是南师傅养的。
再后来,听她说话的多了一个人,就是八宝斋那个哑巴小石头。因为知道他是哑巴,南珠也不怕他将自己的心事说出去,就随便他站在那里听。说到高兴时,小石头会递给她一些零碎的点心块儿。起初,她是嫌弃的,身为八宝斋的大小姐,什么点心没吃过,怎么会稀罕他手里的点心渣渣。
小石头很固执,是那种不生气,且还讨好着你的固执。后来,她拗不过他,就勉为其难的尝了尝,忽然发现,这些碎掉的点心块儿似乎比一整个点心还要好吃。最让她高兴的是小石头的表情,他像是得了什么天大的好处一样,欢喜的像是个不谙世事的孩子。
难过时,她会哭,小石头会默默的递一块干净的锦帕给她。那些锦帕都是新的,小石头用南师傅给他发的工钱去她喜欢的铺子买了许多。每次用过,他会细心的洗干净。那些锦帕上,都会带着一股淡淡的青草的香气。
生气的时候,她会骂人,指着小石头的鼻子去骂另外的人。小石头,总是憋足了表情配合她,让她骂着骂着就开始变得不忍心起来。
偶尔生病,她也会被小石头拖去看大夫,因她是小姐,他是年纪比她还要小一些的小伙计,没人会怀疑,也没人能想到,她南珠会喜欢小石头,会对一个小伙计动了心。
南家虽然不是什么特别富贵的人家,却也是有着丰厚家底的,南珠心里很清楚,祖母是不会愿意将她嫁给小石头的,除非……除非小石头学会了八宝斋那八样镇斋的点心,成为八宝斋的手艺继承人,只有那样,祖母或许才会允肯,让小石头以南家女婿的身份入赘。
祖母疼她,自然也不希望她嫁一个不喜欢的人,嫁一个将来会让自己受委屈的人。
小石头,虽出身不及自己,却不会叫她受委屈,也会本本分分守着属于她的八宝斋。
可现在,南师傅却告诉自己,小石头死了,被李氏活生生给打死了。
她失魂落魄的离开八宝斋,朝着南府漫无目的的走。
“吆喝,我说咱们洛阳城里什么时候来了位这么漂亮的姑娘,定睛一眼,这不是南少爷你那个嫡出的妹妹吗?”
“妹妹,人家是嫡出的,眼里可没我这个哥哥。”
南珠听到声音,抬头瞟了眼,却见李氏生的那个儿子跟一旁油头粉面,眼睛里还带着几分邪气的人混在一起。
他可真是李氏的好儿子,都这个时候了,竟然还有心情陪着他的一帮狐朋狗友出来喝花酒。不知道那个被抓到府衙大牢,担惊受怕的李氏知道这个会不会吐血而亡。若是搁在今天之前,她必定会找些言语来嘲弄他一番,可眼下,她既没有功夫,更没有时间。
“哥哥就是哥哥,就算不是嫡出的,那也是自己的哥哥。”说话间,一双手忽地伸了过来,并且毫不客气的将南珠抱了起来:“不愿意叫自己的亲哥哥,那就叫一个情哥哥听听。”
“放我下来!”
“抱到手里的东西,我怎么舍得放下呢。听你哥说,过了年,你也要满十八了。这十八岁的大姑娘,虽说还不老,却也嫩不到哪儿去了。我呢,正好家里还缺一个妾氏,不如就勉为其难的将你收了。”
眼看着一张猪嘴朝着自己凑过来,南珠只能费力挣扎。
“不亏是吃着八宝斋点心长大的姑娘,可胳膊腿可真够有劲儿的。不过我劝你,别喊,也别叫,这地方,偏僻着呢,就算你喊了叫了也不一定有人听见。当然,就算听见了咱们哥几个也不怕,大不了就说是你这个八宝斋的大小姐故意勾搭我们几个的。到时候,污的可是你的名声,你就算再不想嫁我也得嫁了。”
“我知道你是谁,你先把我放开,要不,我就咬舌自尽,死在这里。你虽无大好前程,却也是不缺吃喝的公子哥儿,难不成,真想为了一个酒肉朋友,将自己给搭进去?今日在南家发生的事情,估摸着你也听说了。他的亲生母亲,是个杀人犯。在过几日,府衙就要公开审理,到时候,旁人会怎么想你,还用我明说吗?”
趁着那人犹豫的功夫,南珠低头,张开嘴,对着那人的手就狠狠咬了下去。
一口下去,那人吃痛,只得松开了手。
南珠瞅准时机,朝着人多的地方跑去。可她今日出门,穿的是长及脚面的罗裙,待那些混子反应过来,吃亏的还是自己。想到这里,她只能咬着牙,将罗裙提起,拼了命的往前跑。
后头,那些反应过来的混子开始追她,就在她以为自己会再度落入魔掌的时候,一个从天而降的花盆砸在了那个为首的混子头上。花盆裂了,里面的石榴树苗也掉在了地上。
“小石头。”看着那盆裂开的石榴树苗,南珠呆住了。
“死丫头,你给咱们站住!”
花盆砸了一个,后面却还跟着四五个。南珠的视线穿过那些混子,落在李氏儿子的头上,他那一脸看好戏的表情让她看了只觉得恶心。
她往后退了半步,咬着牙,用厌恶的目光一一从那些人脸上扫过。
“有人欺负你?”有人扶住她的肩,声音竟是熟悉的。
“华哥哥?”南珠怎么也没想到,她会在这种情况下,遇到南师傅的独生爱子,也是打小看着她长大的南华。
“我当时谁呢?原来是南叔养在外头那条狗。平时你胡乱的吠一下也就罢了,今日居然还纠结了别的野狗妄想咬主人。我看你是皮痒了找打。”
“呵,我当是谁呢,原来是洛阳城里的酒囊饭袋南华。”
“吆喝,这不是满福酒楼的小掌柜的吗?怎么也跟我们南家的那条野狗厮混到了一起?”南华翘着嘴角冷笑:“若我没记错的话,你这手里也是沾了人命官司的吧?”
“你胡说什么?”认出南华,那人有点慌。
“是我胡说吗?难道那个看上了李家女儿,强求不成,逼人上吊自杀的不是小掌柜你?”
“李家女儿?哪里来的李家女儿!”
“跟我装傻充愣不是?给你们家酒楼供菜的有几个庄户人家,又有几个姓李的?”
“那事儿已经了了,就算你告到官府去也没用。我是向她提过亲没错,可她不同意,自己害怕,搬了凳子上吊管我什么事儿。”男人说着,却终究还是胆怯的往后缩了缩。
“行,不关你的事儿,可你们这一个两个的帮着南家养在外头的狗欺负我的小珠儿,这笔账,咱们是不是得好好算算。”南华冷笑着,逼近那群混子。
“怕什么,他不过是一个靠嘴吃饭的,咱们这么多人还打不过一个南华。”李氏那个不成器的儿子在后头怂恿着,自己却始终不敢往前靠。
“靠嘴吃饭?今日南爷我就让你瞧瞧,我的这双手也是靠得住的,不用,只是觉得麻烦。”
南珠本想拦着南华的,因为她跟那些人的印象一样,都觉得南华是靠那张嘴,或者是嘴里的那条舌头吃饭的。论打架,他怎么可能是那些混子的对手。
可片刻之后,她就傻了。那些刚刚还嚣张的混子们,此时竟歪七竖八的躺在地上,不是抱着头嗷嗷,就是抱着腿喊疼,至于李氏的那个儿子,早吓得脸色苍白,靠在墙上瑟瑟发抖。
南师傅的儿子,竟是个会打架的。
不,不是打架,而是会武功。
“是你自己动手,还是我动手。算了,还是我自己来吧。”南华走到李氏儿子跟前,直接抬脚,压住他的肩膀,让他跪在了地上:“我警告你,日后若是再见你欺负我的小珠儿,我就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不等南华把话说完,那个不成器的东西眼皮一翻,竟晕厥了过去。
“你没事吧?”南华回到南珠身边,侧着头,看了看她的脸上。
脸上有些被抓破的痕迹,但伤口很浅,不用抹药也能复原。
“吓到了,这唇色怎么这么难看?”南华皱眉,从袖笼中取出一样东西递给她:“姑娘家的,也不知道收拾收拾,打扮打扮。”
南珠接过,竟也是一罐石榴珠。
“华哥哥,这是——”
“旁人送来的,留了纸条,说是让我帮忙送给你。我估摸着,是哪个喜欢我家小珠儿,却又不敢出来表白的。依着我的性子,本是要扔掉的,这不,刚刚打了一架,就给忘了。得了,东西是好东西,我家小珠儿偶尔用用,我也是不介意的。”南华说着,俯低了身子,又在南珠耳旁说了句:“以后,我家小珠儿用的胭脂水粉,我都会让人专门备着的。”
“华哥哥——”
“走吧,我送你回去,再晚些,老夫人怕是要到八宝斋要人了。”
南华抓住南珠的手,将她从那个小巷子里带了出去。
巷子口,刑如意托着下巴蹲在那里,一脸意犹未尽的看戏的样子。在她身边,站着一个别人看不见的透明的影子,那影子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南珠。
“别看了,别看了,越看心里越是伤心。放心吧,南华会对南珠好的,他喜欢南珠的时间,比你还要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