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的阳光格外明媚,一道彩虹横在青丘蔚蓝的天空上,青鸟与白鹤在云间嬉闹着。
狐狸来到狐狸洞前,却见洞口被密密麻麻的藤蔓所遮挡。他抬手,想要将那些藤蔓拂去,想了片刻,又将手落了下来。
“如意,将洞门打开。”
“这是你的狐狸洞,你想要打开便打开了。”
“你错了,这不是我的狐狸洞,而是我们的狐狸洞。如今你用藤蔓掩门,我若是强行打开,岂不是让你生气。”
“你怕我生气吗?”
“我若不怕,为何站在这里?”
狐狸洞内,刑如意抿了抿唇,走到洞口,隔着那些藤蔓看向站在洞外的狐狸。她似乎从未用现在的这个距离仔细地打量过他。比起幼年在镇子上初遇他时的情形,他瘦了。淡青色的袍子穿在他的身上,清风拂衣,身形显得越发孤寂。
他是青丘九尾狐,即便大雨滂沱,想要雨不沾身,也是很容易的事情。可他,身上有着明显的淋雨的痕迹。
他是想要她心疼吗?
她背过身去,很不争气的承认她的确有些心疼了。
她计较他心里装着另外一个自己,他何尝又不是在两个她之间辗转纠结。
殷元曾经说过的那些话,全都回荡在耳边,她用力握拳,最后缓缓松开,自言自语的说着:“我这是跟上辈子的自己吃的哪门子的醋啊。莫说狐狸,就是民间的那些寻常百姓,也有死了原配另娶的,若那男人心里没有半点儿原配的影子,说明他是无情无义的,就算再好,也嫁不得啊,因为谁都不知道意外那天来,谁都想在自己喜欢的人心里留下点儿东西。刑如意,你的运气已经够好了,你所嫁的这个男人,无论前世今生,心里装着的始终都是你。过去的你,已经离开了,现在的你,又何必为了这些根本不需要计较的东西来牺牲两个人好不容易才能相守的日子。”
自个儿劝自己,刑如意以前也做过,但从未有一次,像现在这样,将自己劝的心服口服的。重新转过身去,却看见那个站在狐狸洞外的男子想要离开,她一生气,一跺脚,挥开藤蔓直接冲到了他的跟前。
“明知道我在生气,你就不能多说两句好话吗?女人是要宠的,要哄的,真不知道你以前都是怎么跟人过日子的,以前的我,对你的要求是有多低。我不管,我现在很生气,你得哄我,得说好听的哄我。”
狐狸没有说话,只是站在刑如意的面前,目光缱绻,深情似海。
“我将那图中的人换了。”
静默半响之后,狐狸将那张照片拿了出来。照片中的女子赫然就是站在面前的刑如意,一颦一笑,皆是她现在的模样。
“傻瓜,我只是生气而已,有没有让你换。再说了,你换什么换啊,这里头的不也是我吗?虽说奇怪了些,可我总不能嫌弃自己吧。”
“你不生气了?”狐狸小心的问。
“你若早这么哄我,我早就不生气了。我知道,我现在有些小脾气,也是在使性子,可你我才成亲不久,你又总是有意无意的疏远我,我心里难受。”
“我知道。”
“殷臣司,我喜欢你!”刑如意突然表白,然后冲到他的怀里:“我们做对儿真正的夫妻好不好?”
狐狸身体一僵,“有件事,我想先告诉你。”
“什么事儿?”
“我们有孩子。”
“我知道啊,殷元呗,明明年纪比我大,却整日叫我狐狸娘亲。这外人一看,就知道我是继母。”
“不是殷元,是我和……和以前的如意生的。”
狐狸本以为刑如意会跳脚,会生气,却没想到她竟像是得了什么宝贝一样的兴奋起来。
“真的假的,是男是女,长得像你呀还是像我?”
“他们是双生子,一男一女,长得既像我,也像你。”
“太好了,我之前还担心,担心跟你成亲之后很快就要做娘亲。毕竟……毕竟你是你们青丘九尾一族一千多年以来的唯一单传,我若是不生,岂不是对不起你们殷家的列祖列宗,可若是生了,我又担心我自个儿做不好那个娘亲。现在好了,夫君有了,儿女也有了,我只要安安心心做你的娘子就好了。”
“你真是这么想的?”
“当然是这么想的,你不是读心术吗?我此时说的是真是假,你还分辨不出吗?他们,也是我的孩子啊。虽然我不记得了,虽然我现在还不知道怎么做一个娘亲,但是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待他们,不会叫他们委屈的。”
“他们很好,你见了就知道了。”
“那还墨迹什么啊,赶紧带我去见他们。殷臣司,臭狐狸,坏师傅,我转世为人这么些年,就没见过像你这么不靠谱的爹。整日的只想着追娘子,完全忘了自己还有两个孩子。更可恶的是,我们成亲这么久,你居然都没有带他们来见我。他们会不会以为是我不喜欢他们,会不会把我当成戏文里那些恶毒的后娘啊。完了完了,我要怎么解释才好。”
“放心,他们不会怪你的,他们不是一般的小孩子。”
“殷臣司!”刑如意用力在狐狸胸口戳了戳:“你还有没有良心了?就因为孩子们懂事,你就可以忽略他们,你就可以不懂事吗?气死我了,我怎么会喜欢上你,怎么会嫁给你,怎么会做你的娘子嘛。”
“因为,我值得。”
“狐狸都是这么自恋,这么不要脸的吗?”
“狐狸只是在你的面前这么自恋,这么的不要脸!”狐狸一笑,伸手抱住了刑如意:“我刚刚说的这些,算是在哄你吗?”
“……”
“这是什么?”
“鸳鸯醋,母后送来的。”
“好喝吗?”
"不知道,回头我们一起尝尝。”
刚刚停下的雨,这会儿又下了起来。狐狸伸手,一把伞出现在手中,将他二人给罩了起来。
一百五十年后……
人间三月,桃红梨白,地府里头却一如往常,只有那灼灼的彼岸花,开的绚丽无比。
一红衣女子坐在城头,遥见路的尽头,缓缓走来两人。男女皆是白衣白发,女子五官清丽,尤其那双眼睛,生得竟与她一模一样。男子气质如仙,生得更是俊俏无比,单是看着,就觉得赏心悦目,养眼的很。
她轻轻跃下城头,冲着他们摆摆手,轻笑着问:“来了。”
“来了。”女子亦笑着回答。
百年之后,她终于见到了另外一个自己。红衣是白衣的一缕魂,白衣却是红衣流放在青丘的二魂七魄。
“你过的好吗?亦或者我应该问,你们过得好吗?”
“好,我们很好!”
白衣女子转身,看了看站在身边的男子,接着垂手,将男子的手缓缓放入红衣女子的手里:“喏,我帮你守了一百多年的夫君,现在也是时候还给你了。”
语落,白衣走向红衣,二人融为一体,衣衫也变成了犹如粉桃一般的颜色。
“殷臣司,再见!”
她踮起脚尖,轻轻在他的脸颊上轻吻了一下。
“三生三世遇见你,如意终是不会悔的。”
“如意——”狐狸扣住她的手不愿意松开:“我们还会再见面吗?”
“你说呢?”她俏皮地回应,笑颜如花,亦如当年初见的她。
……
公元853年,时年27岁的唐文宗不甘为宦官控制,和李训、郑注策划诛杀宦官,以夺回皇帝丧失的权利。双方激烈战斗,结果李训、王涯等朝廷重要官员被宦官杀死,其家人也受到牵连而灭门,此次事变后受株连被杀着有一千多人,史称“甘露之变”。
人间巨变,地府忙,光是那些缉拿冤魂的阴司捕快们都比往日多了几成,街面儿来来往往,都是被押着,扣着,带着锁魂链的新鬼。
“后悔吗?若非为了我,盛唐的气数也不会这么快就尽了。”红衣女子推窗而立,对坐在门口,身着素袍,手执一书的男子道。
“打江山容易,坐江山难,即便不是我,也会是别人。从古至今,没有一个王朝是能够久远的,哪怕始皇帝,也不过两代而已。”素袍男子将目光移到书册上:“况且,我早已不是李隆基,而是这镇魂街上,如意胭脂铺中打杂的伙计。”
“你有见过这么具有皇家气度的伙计吗?”红衣女子摇摇头:“亏得我经营有道,否则光是养你这么个小伙计,就要破产了。对了,你什么时候走?”
“他什么时候来,我什么时候走?”
“他?”
“殷狐狸呗。”
“他不知道我在这里。”
“他会知道的。”素袍男子抬头,看着店铺上方如意胭脂铺那几个字:“他会来寻你的。”
青丘,狐狸洞。
“爹爹,大哥来信了!”
一少女奔进狐狸洞,手里还捏着一只纸鹤。
“大哥说他要成亲了!”
某狐狸气定神闲的扬了扬眉梢:“依着他的年纪早该成亲了,只是不知谁家的姑娘那么倒霉,要嫁给他。”
“说是地府秦广王的女儿。地府?这好端端的,大哥怎么跑地府去了。那地方黑乎乎的,有什么可玩的。”少女冲着纸鹤轻轻吹了口气,纸鹤便在狐狸洞里肆意的飞起来:“还好,他带回来了一个嫂嫂。”
“你就不担心你大哥有了嫂嫂就不疼你了?”
“才不会,大哥又不像爹爹那样,心里眼里就只有娘亲。说起来,娘亲也该轮回转世了吧,不晓得她这一世会生在怎样的人家。”
狐狸沉默,没有言语。
“爹,爹爹,有消息,有娘亲的消息了。”一少年跟着跑进狐狸洞:“有人在地府的镇魂街上见到了娘亲,还说那街上有一处店铺,名字与咱们家的一模一样,叫做如意胭脂铺,还说……还说有个俊俏郎君一直守在娘亲身旁,娘亲管他叫常大哥。”
不等少年说完,狐狸便不见了踪影。
少女:“爹爹去哪儿了?”
少年:“应该是去地府了吧!”
少女:“看爹爹的架势,像是去与人打架的。”
少年:“那我们要不要去帮忙。”
少女:“帮忙就不必了,反正爹爹不会输,不过地府,有那么好玩吗?”
少年:“咱们……也去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