证据确凿,董平安当堂认罪,被判秋后处斩。
得知消息的牛家婶子放下手中的活计就去了董素兰家。董素兰半靠在床上,手里正拿着一个婴儿的肚兜出身。在床头的柜子上放着一碗汤药,汤药还是温热的,散发着一股浓浓的中草药味儿。
听见门帘被掀动的声音,董素兰抬头,目光正好与牛家婶子的撞到一处。
“素兰,身子好些了吗?”
“嗯。”
“这药你可得按时喝。我问了,那红花是极其伤身的,你又吃了那么多,要是不好好将养,将来可有的罪受。”
“我这身子,养与不养有什么要紧的。”董素兰将肚兜塞到被褥下:“婶子这会儿过来,可是有事要与我说?”
“我就是来告诉你,那混蛋被判了秋后处斩,你家阿牛的仇,报了。”
董素兰眼圈儿一红,忙用手捂住了脸。
“别哭,这个时候你可不能哭。”牛家婶子在一旁安慰着:“婶子知道你心里苦,知道你心里委屈。过去了,都过去了。”
“若是没有我,阿牛就不会死。怨我,这事情都怨我。”
“胡说,这事情咋着也怨不到你的头上去。”牛家婶子正了色:“你是个好姑娘,阿牛也是个好小伙儿,只能说,是这老天爷不睁眼,偏叫那坏人盯上了你们两个。听婶子的,别多想,也别胡思乱想,好好的养着。你还年轻,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若是阿牛还活着,他也一定不愿意看见你是这个样子的。”
“婶子放心,我不会寻短的,这个时候,我根本没脸去见阿牛。”董素兰说着,掉下大颗大颗的眼泪来。
牛家婶子叹了口气,“人呐,就怕闲着。这一闲着,就容易胡思乱想。婶子知道,你针线活做得好,正好婶子接了一些给人绣帕子的活儿,晚会儿我拿过来,咱们一起做。一来,让你分分心,别再想这些糟心的事情。二来,你也能挣些散碎的银钱,好将后面的日子给过下去。”
董素兰不忍让牛家婶子跟着自己难过,她擦去眼角的泪,轻轻点了点头。
董阿牛的死,弄清楚了,也弄明白了,那个害死董阿牛的人也被关进了大牢,等着秋后处斩。董素兰的心里彻底没了牵挂,她对着铜镜,仔仔细细的将自己妆点了一番,换上了她与董阿牛成亲时所穿的那件衣裳,来到山上,董阿牛的衣冠冢前。这一次,她既没有带香烛,也没有带纸钱。她半跪在地上,用手轻轻抚摸着董阿牛的那块墓碑,嘴里轻轻念叨着:“阿牛,你一向都是最疼我的,也一向都是护着我的。可是为什么,你眼睁睁看着我被人欺负都不吭声,都不出来救我?我知道,是我对不起你,是我失了名节,害你成了咱们镇子上的笑话。我知道,你不愿意见我,可是我真的很辛苦。原谅我,你原谅我好不好?”
董素兰说着闭了眼睛,心下一横,冲着董阿牛的墓碑就硬撞了上去。
醒来,发现自己躺在一个人的怀里。她下意识的挣扎,拼尽全力的用手去推,用脚去踹,却在仓皇和惊怕中听到了熟悉的声音。仔细一看,那人竟是她日思夜想的夫君董阿牛。
“素兰,是我,是我阿牛啊!”
董素兰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哭了一阵子之后,她看着董阿牛含泪道:“你是来接我的对不对?你担心我自个儿上路,会找不到阴曹地府的大门对不对?”
董阿牛抓住他的手:“傻娘子,却什么阴曹地府,你还活着,我也还活着呢。”
“你说什么?”
“我还活着呢,素兰。”董阿牛深情地唤着那个名字:“我还活着,你也还活着,我们都还活着。”
董素兰先是摸了摸董阿牛的脸,跟着摸了摸他身上,待发现他身上都是暖的之后,又哇的一声哭了。哭了许久,他们二人才相互抱着,坐在墓碑前,将所有的事情都仔仔细细的说了出来。
原来,董平安致使人假扮劫匪刺杀董阿牛时遇见了真的劫匪,场面一时变得特别混乱。押镖的镖师们,虽说都是武行出身,却不是什么武林高手,没办法以一敌十,很快就被那些真的假的劫匪们给杀死了。董阿牛不会武功,胆子又小,事情发生时,他本能的就钻到了镖车底下,但让他没想到的是,那些劫匪里头竟有几个是专门对付他的,他左躲右闪,却还是受了伤,身上,腿上,包括头上都被砍了几下。伤口不深,但疼的要命,很快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那你是怎么活下来的,又是谁救了你?”
“我也不知道。”董阿牛摇摇头:“我只知道,我醒来的时候,好像是在一个山谷里。那个山谷不大,但是有花,有水,有鱼还有很多吃不完的野果子。哦,对了,还有一间茅草屋。很宽敞的茅草屋,里面什么都有。”
“主人呢?”
“奇怪就奇怪在这里,我并没有见到什么主人。白天的时候,山谷里就我一个人。晚上,倒是能听见一些小动物的叫声,但我从未见过。每次,我都想着等着山谷主人的出现,可每一次都是等着等着就睡着了,醒来的时候,身上的药换了,伤口也一天比一天好。再后来,我就出了山谷,回到了镇子上。”
“你既回来了,为什么不回家?”
“我不敢。”董阿牛说着,垂下了头:“我受了很重的伤,山谷主人虽然保住了我的命,可我的腿瘸了,脸也毁了,我怕我回家的时候,你会认不出我,会害怕我,更会嫌弃我。”
“不会的,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你都是我的阿牛,都是我的夫君啊。”
“可我自己觉得我还不如死了好。”董阿牛在自己的右腿上捶了下:“我回来的那天,听到了你跟董掌柜要成亲的事情。我想着,这样也好。董掌柜虽然娶过亲,但他为人和善,对待府里的那个董夫人也一直很好。再者,他是镖局掌柜,你若是跟了他,后半辈子就不用再辛苦度日了。可我万万没有想到,那个平日里看起来和善的董掌柜却是一条披着狼皮的羊。”
“公堂上的事情,你都知道了?”
董阿牛点点头。
“那你知道了,心里会不会怨我,会不会恨我?”
董阿牛摇摇头。
“是我的错,我是你的夫君,是你的丈夫,但是我却没能保护好你。”
“如果……如果我今晚不来寻死,你是不是永远就不会出现?”
“我出现了,我一直就在家的附近守着你。可我,始终都鼓不起勇气去见你。起初,是担心我现在的样子会吓到你,后来是担心我的出现会让你的心里更加的不舒服。可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娘子你去寻死啊。”
“阿牛。”
“傻娘子,傻夫人,你怎么就这么傻呢,你怎么就不肯听牛家婶子的好好保重自己,好好过日子呢。”
“没了你,我又经了那样的事情,你要我怎么活下去,你要我怎么好好过日子。我睁开眼睛,觉得心里有愧于你。我闭上眼睛,脑海里想着的也是对不起你。”
“傻娘子,你没有对不起我,对不起我们的是董平安那个坏蛋。是他,觊觎娘子的美貌,是他精心策划了一切。我不是笨蛋,不是傻瓜,我怎么会因为这些事情就埋怨娘子你呢。你得好好的,我也得好好的,我们都得好好的,我们还得继续过日子呢。”
董素兰吸着鼻子,努力露出一分笑容来:“阿牛,让我看看你的脸好不好?”
董阿牛头上戴着一个斗笠,斗笠上又覆盖着一层黑色的纱。从他出现的那一刻起,他斗笠上的纱布就是一半揭开,一半遮掩着的。不用猜想,也知道,他遮掩起来的那半是受伤的地方。
“白天再看吧,我怕这个时候,会吓到你。”
董素兰摇摇头,坚持让董阿牛将斗笠取下来。董阿牛犹豫再三,还是照着做了。
他的伤,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可怕。一共有两条刀痕,一条从他的头部划到了他的鼻翼处,另外一条从他的额头,划到了他的脸颊上。如今,这两条刀痕都已经变得很淡了,即便是在晚上,也不会叫人觉得狰狞可怖。至于董素兰,就更不觉得这刀痕有什么可怕的,她只觉得心疼,心里疼的厉害。
“疼吗?”
“都好了,不疼了。”董阿牛握住董素兰的手:“方才出来的时候,我就已经想过了。若是娘子你喜欢住在镇子上,那我就陪娘子你住在镇子上,若是娘子你不喜欢,也没关系,我们去求那个山谷的主人,让我们一同住在山谷里。我们不去打扰山谷主人的生活,我们就住在山谷边儿上,我亲手给娘子你盖一间茅草屋。”
“山谷主人会同意吗?”
“应该会的。”董阿牛扶着董素兰站了起来:“你身子虚,不能吹这山上的凉风,我先送你回去,去不去山谷的事情,咱们回家商量。”
董阿牛扶着董素兰下山去了,衣冠冢旁边的树上,邢如意懒洋洋的躺在那里,仰头看着那只站在树梢上的狐狸。
“那是你的山谷吗?”
狐狸点点头。
“那你会同意他们住进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