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雾里,影影绰绰,多出许多的人来。这些人,都不是普通人,因为他们全都低着头,身上穿的衣服都像是下葬时穿的那种寿衣,而且还是那种破破烂烂的寿衣。
鬼,这些人绝对是鬼!
武广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却听见女经理用极其恐惧的声音喊着:“武广,救我!”
“老子人都不怕,还能怕你们这些死了不知多少年的死人。”武广到底是混过社会的,心里头还带着一股子的戾气。听见女经理那一声呼救,恐惧瞬间消失,反而多了几分英雄救美的豪气。他一把拽过女经理,抬脚朝着那片往女经理身上挤着的鬼影踹去。
他,当然没有踹到任何的东西,但那些原本低着头,似还在沉睡的鬼影一个个都像是被踹醒了一样。一脸怒火地对着他吼:“滚开!”
“这是老子的地盘儿,要滚也是你们给老子滚!”武广说着,挥起手里拿着的皮包:“丫的,你们信不信,老子能让你们再死一回。”
那些人,或者说那些影子们被武广的态度给彻底激怒了。他们伸出手来,有的在拽武广的胳膊,有的在拽武广的腿,还有的在撕扯他的衣裳。
就在武广奋力挣扎的时候,听见一个稚嫩的童音说着:“嗨,孙子,你踩到爷爷的头了。”
武广惯性的低头,整个人猛地被一股力量往地底下拖去。就在他的身子被埋进土里的那一刹那,他忽然想起一件事情来。
他们武家是外来的,准确的说,是早年逃难逃到这个村子里来的。
至于逃难的年代,那就早了,可以追溯到抗战时期。
据说,他的祖爷爷,带着续弦的祖奶奶和两个年幼的孩子从他们的老家逃难到这个地方。因为穷,因为饿,两个孩子里头只能留住一个。他爷爷是原配生的,小的那个是续弦的生的。对于他祖爷爷来说,手心手背都是肉,舍了那个都心疼。可对于续弦的祖奶奶来说,亲生的才是自己的。她在祖爷爷耳朵边吹风,说这个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年代,大的不仅穿的多,吃的也多,不如舍了大的留着小的。
说来也巧,这话偏偏就让他爷爷给听了去。结果,他爷爷心一横,回到睡觉的地方叫醒了弟弟,直接把弟弟给带出去,推到了一口枯井里,然后回去躺着继续睡觉。
那个年代,死人比活人多,人心也都比石头硬,况且还是你死我活的取舍。
祖爷爷和祖奶奶商量好了,挨到第二天天亮去找两个孩子,准备编个借口将大的,也就是他爷爷给丢出去。结果发现,他爷爷躺在枯草垛上睡觉,小的那个却不见了。找了半天没找到,祖爷爷说了一句话,既是天意,那就这么着吧。
弟弟失踪了,手心手背的选择题也结束了。他们在这个村子里落了户,爷爷长大也娶了媳妇,生了孩子,当年的那件事也就渐渐的给忘了。大概是在他六岁那年,病入膏肓的爷爷突然清醒过来,牵着他的手找到了当年的那口井,告诉他,他的二爷爷就睡在那口井里,等将来他长大了,有本事了,就把他二爷爷给接出来。
这些话,当时的他并未当真,长大之后,就更是忘得一干二净。现在,他想起来了,那个小孩子,可能就是他的二爷爷。那口井,就在邢家的祖坟里……
小区七号楼一夜之间陷入了地底,这件事成了当地的一个大新闻。邢如意跟狐狸站在楼边儿上,互看了一眼之后,摇摇头。
“地震吗?”
“应该不是。”狐狸也没遇见过这种情形。
“是我们家祖宗干的?”
“应该也不是。”狐狸看着笼罩在地表的那团黑雾,满是怨念、恨意的黑雾。“你们邢家的祖宗都是死于非命的吗?”
“不是。”邢如意摇摇头:“这里原本是村子,若邢家的祖宗都是死于非命,只怕早在村里住不下去了。你也知道,村里人是特别看重这个的,可记忆中,我们邢家在村里的威望很好,除了我爷爷和我爸爸之外,往上数几代都是村长。我爷爷,是出了名的老好人,喜欢摆弄中草药,喜欢做饭,也喜欢研究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但唯独对当官儿不感兴趣。我爸妈,我没什么印象,他们很早就离开了村子。”
“那你爸妈现在呢?”
“死了!”邢如意看着那片下陷的地方:“是我爷爷告诉我的,说我爸妈出了意外。骨灰是在外面火化了之后带回来的,小小的两个木盒子,上面贴了两张陌生的照片。我不记得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其实不是我爸妈生的孩子。我是我爷爷捡回来的,然后以我爸妈的名义收养的。不过,我爸妈也没有生别的孩子,我估摸着他们比较像是现在的丁克一族,或者就是他们从事的工作不适合生孩子。当然,也可能是还没来得及,就不在了。总之,我对他们没什么印象,估计他们对我也没什么印象。我,只是我爷爷的孙女儿。”
“给你看样东西。”狐狸说着,走到邢如意背后,用手捂住了她的眼睛。“听话,先闭上,我说睁开的时候,再睁开。”
“嗯,好。”邢如意应着,闭上了眼睛。一股暖意从狐狸的掌心处散发出来,这种感觉有点像是戴了那种蒸汽眼罩,眼睛热热的,烫烫的。过了一会儿,她感觉狐狸的手离开了自己的眼睛,紧跟着听到他说:“已经可以了,但是在你睁眼之前,我想先提醒你一下。等你睁开眼,你会看到一些以往你从未看到过的景象。不要怕,我一直在你的身边。那些东西,不敢伤害你,也不会伤害你。”
“是鬼吗?”邢如意刚问完,就赶紧在心里念叨了一句:“罪过罪过,邢家的老祖宗们可千万别跟我一般见识。”
“你会知道的。”狐狸卖了一个关子。
邢如意慢慢地睁开眼,起初并未觉得两只眼睛有什么不一样,可当她的视线落到那个下陷的坑里时,她的手一下子就捂在了嘴上。
下陷的地表上笼罩着一层薄薄的黑雾,黑雾里冒出许多只手,看起来好像有无数的人被埋在黑雾里。
“我记得那个物业经理说过,因为联系不到我们邢家的人,迁坟又要花一大笔钱,所以就让工人将我们邢家的祖坟一股脑都给推了。这些手,挣扎着的手,是不是我们老祖宗的手?”
“应该不是。寿终正寝的人,死后灵魂无牵无挂,会自然而然的回归这个世界。既是无牵挂的,自然不会产生怨念。没有怨念,就不可能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我怀疑这个村子曾发生过什么事。”
“经理,我去找物业经理问问看。”
“不用找了,物业早就人去楼空了。”一个老太太背着双手走了过来:“豆腐渣工程,我就说这小区是豆腐渣工程。这外头的房子都贵成什么样子了,可这里的房子,就跟买菜似的便宜。开发商,黑心肠。物业,更是黑心肝。”
“物业的人跑了?”
“没跑也差不多,反正当领导的是一个都没看见。”老太太抿着干瘪的嘴。
“老人家,您是这个村子里的吗?”
“是,但也不算是。”
“你这话是……”
“我吧,曾经是这个村子里的人。”老太太往下陷的深坑里瞄了一眼:“我娘家是隔壁镇子上的,年轻时候跟这个村子里的人相亲,见了没几面,就草草的嫁了过来。嫁过来之后,才发现我那个男人是个病秧子。那种病,叫哮喘,搁到现在,其实也不算啥大毛病,但那个时候穷啊,根本买不起治疗哮喘的病,谁家好端端的姑娘愿意整天守着个动不动就可能死的人。后来,我们就离了。离了之后,担心被人说道,我就嫁到别的地方去了。”
“那您怎么又回到这个小区了?”
“还不是因为我儿子。我再婚之后,生了一个儿子。这儿子,也算出息,自己做生意,赚了点钱,不用我操心就娶了房媳妇。这媳妇儿,厉害,比我年轻时候厉害,她容不下我,我儿子一寻思,就在这里给我买了套房子。命,这人呐都是命。”
“那您听说过这村里曾发生过什么特别大的事情吗?”
“特别大的事情,一整个村子里的人都快要死光了算吗?”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早了,得好几百年前的事情了吧。”老太太翻着眼睛往天上瞄了瞄:“不对,不止百年了。我也是听村里的老人说的。那会儿刚嫁过来的时候,这村里什么景致都没有,也不像现在有电视可以打发时间,干农活累的时候,大家就聚在一块讲故事,讲别人家的闲话。有个老邢头儿,特别会讲故事,我这个就是从他嘴里听到的。”
“您仔细想想,这件事到底发生在什么时候?”
“唐朝,好像是唐朝武则天还是他儿子或者孙子的时候。记不清了,太长时间了。”老太太拍了拍头:“说是一夜之间,整个村子被黑雾笼罩,到了第二天,所有人都在水上飘着。那水,特别奇怪,是透明的,水里还飘着很多穿着新娘服饰的新娘子。这件事儿惊动了上面,皇帝派了一个风水大师过来,将还活着的人,移到了别处,死的那些人,就埋在了村子下面。”
老太太说完,又补了一句:“中华上下五千年,那块儿土地下面没死人,姑娘你说是不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