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酥,的确有做的好吃的,跟做的不好吃的。”
“是,我了解,虽然我对食物没什么特别的要求,但点心这东西,好吃跟不好吃,的确是有分别的。”年轻人的手重新握到了一处:“夏夏跟我一样,对于食物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要求,至少在我们谈恋爱和结婚的这些年里,我没有发现她对于某一样东西特别执着的。夏夏,是个自制力和自控力都特别好的女人,结婚这么多年,对于饮食,她也一直控制的很好,每日餐食,都是荤素搭配,绝对没有敷衍凑合的。点心,她偶尔也吃,但只是尝那么几口,而且多数时间,她都愿意自己做。桃花酥,她以前也做过,可每次做完,都是尝都不尝,就把眉头给皱了起来。她病了之后,我们都以为,她是执着于自己的桃花酥做的不够好,才会心心念念的惦记着,后来发现,她好像是想要透过桃花酥去寻找什么东西。”
“寻找什么东西?”
“味道,或者说是记忆。”年轻人的眉也拢了起来:“我说不清楚,因为连我的妻子,夏夏她都没有办法说清楚。”
“这样吧,虽然我不一定能够帮到你的妻子,但我的确知道有个地方的桃花酥做的特别好吃。”邢如意想到玉织做的那个桃花酥,嘴里禁不住翻出一丝桃花的气息来:“明日这个时候你再来,我将我寻的桃花酥交给你。”
“谢谢,谢谢掌柜的。”年轻人站了起来:“我知道如意胭脂铺的规矩,也知道来这里买东西是不要钱的,我愿意付出我所有能够付出的东西。掌柜的需要什么,尽管说就是了。”
“买卖还没有做成,我怎好问你要东西。”邢如意轻摇着头,微笑:“若你妻子喜欢我为她寻来的桃花酥,你再付给我报酬。若她不喜欢,我分文不取。”
“这怎么好意思。”年轻人拘谨的站着。
“没关系的,明日这个时候,我在胭脂铺等你。”邢如意挥挥手,外头竹林摇了几下,那个凭空出现在胭脂铺的年轻人,又凭空消失了。
“你说的桃花酥可是玉织做的那个?”
“这个都被你猜到了。”邢如意后倚,靠进狐狸怀里:“我家夫君棒棒哒。”
“现在才知道?”
“兴许以前也知道。”邢如意转身,看着狐狸那张俏脸儿:“我总觉得你不是一般人,你到底是谁?为什么会拥有一间这样奇异的胭脂铺,为什么会认识像玉织那样厉害的人,还有,玉织的那片桃林不是布下了什么阵法,所以一般人才看不见的?”
“这么多的问题,你想我先回答你的哪一个?”
“你是谁?”
“我是你的夫君,也是你的丈夫。”
“回答的一点儿诚意都没有。”邢如意叹了口气:“算了,等你日后愿意告诉我的时候再说吧。现在,带我去找玉织好不好?她做的那个桃花酥,真真是人间美味。”
“她做的一般,还不如你做的好,只不过她用的桃花与别处的不一样。”
“是啊,她那个的桃花,我以前都没有见过。”
“听说过蟠桃吗?”
“你是说王母娘娘的那个吗?”
狐狸点头,轻轻刮着邢如意的鼻子:“玉织做桃花酥用的就是蟠桃的桃花花瓣。”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可以长命百岁,长生不老?”
“没什么神奇。”狐狸笑着,将邢如意搂进怀里:“我看过那本神话故事,关于蟠桃那块儿,你不觉得本身就有些糊弄人吗。对于神仙来说,他原本就是长生不老的,如果没有天劫,他可以活万万岁,蟠桃增加的那点儿寿命对他们来说,根本没有意义。神仙的果子,根本吃不到,既吃不到,又何必强调蟠桃的神奇之处?”
“听你这么一说,好像有些道理。”邢如意点头:“那我的桃花酥岂不是白吃了。蟠桃耶,王母娘娘最知名的推广品牌。”
“也不算白吃,还是有点儿用处的。”
“比如……”
“蟠桃做的桃花酥,味道更好。”
邢如意翻个白眼,听见了狐狸的闷笑。
桃林还是那片桃林,所有的桃花都像是常开不败一样,寻遍正株桃树,都看不见一朵残缺的桃花。
玉织双手沾着桃花水,在桃花形状的木盆里搓着面团,她的发丝,垂着,鬓间也带着一朵桃花。旁边炉火正旺,炉上搁着的是正在制作的桃花酥,香味儿从笼屉间散出来,与面前的桃花香混在一处。
“你的那个人是个女子?”
“嗯,她叫夏夏,应该是个温柔的女孩子。”
“是个女子啊。”玉织似乎并未听清楚邢如意的话,只是盯着盆中的面团,语气间带着一丝失落:“我还以为是他呢。”
“他?”
“嗯。”玉织点头:“一个让我想念和思念了很久的人,只是不知道,现在的他在哪里,还记不记得玉织,还记不记得玉织做的桃花酥。”
“还有别的人到过这片桃林吗?我总觉得这里是神仙才能住的地方,玉织你就是下落凡尘,隐匿世间的小仙女。”
“我不是仙女,我是妖。”玉织抬头,看着邢如意笑了。
“妖,也是传说中的东西。”
“树活百年,渡劫成妖,妖修百年,渡劫成人,人修百年,可巧遇机缘成仙成神。故事里,不都是这么写的吗?”玉织淡淡说着:“我距离成人,还有一年的时间。”
“做人有什么好,换了是我,宁可自由自在的妖。”
“那是因为我们都是女子,女子重情,爱上什么,便想成为什么。”玉织将桃花花瓣沾水,轻轻放在已经做成形的糕点上:“他是个读书人,穿着中山装,戴着眼镜,身上总是背着一个洗的很干净的布包。布包里装着很多的东西,有他的书,有女孩儿写给他的信,还有用油纸包着的小点心。”
中山装?民国风!
玉织听到了她心里的声音,笑着点头:“是很多年的事情了。那时,我还不能变成现在的模样,只是一株在外人看起来老的不成样子的老树。每天清晨,他会骑着一辆崭新的自行车从桃树下经过,阳光洒在他的脸上,他抬起头,冲我说着早啊。起初,我并不想理会他,因为几百年的时间里我见过太多的人,经历过太多的事情,我到现在都还记得他太太爷爷的样子。可日子长了,我就挥挥我的桃枝,给他一点回应。
不上学的日子,他会骑车,带着他的布包到树下,靠在我的身上读书,吃点心,还会将那些女孩子写给他的信一封一封的拆开,用好听的声音,轻轻的读。他边读边笑,笑声清脆愉悦,就像是在读让他觉得很好看的文章一样。偶尔,他也会拍着我的枝干问我,问我那些女孩子们怎么会喜欢他,他是那样的一般,那样的没有情趣。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因为我觉得他很好,我甚至也有那么一点点的喜欢他。”
“后来呢?”
“有一天,他来到树下,告诉我他要走了。他说战火已经燃到了家园,身为男儿,若不能为国尽忠,怎配为男。那一天,阳光很好,他脸上却没有一点点的笑容。三年后,他回来了,失掉了一条臂膀,英俊的脸上也多了一些伤痕,看起来有些狰狞。他说,他是个废物。”
“不是每个人都能幸运的成为战场上的英雄。”
邢如意没有经历过战火,但她见过几位从战火里走出来的普通士兵。他们没有耀眼的功勋,只有从战场上死里逃生之后留下的终身难愈的伤痕。他们同样是英雄,只不过没有被历史铭记,甚至多年后,都没有人记得他们也曾热血沙场,也曾历经硝烟。
“你说的对,不是每个人都能幸运的成为战场上的英雄。他是个书生,有着一身的报复,但他却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他只是个普通的士兵,虽然和别人一样奋力拼杀,然而一颗落在他身边的炮弹阻止了他继续为国尽忠,抛洒热血的脚程。他没有死,他活了下来,带着满身伤身,带着仅剩下的那只臂膀回到了家乡。
他,再也没有到过树下,整日窝在家中,而我所能听见的都是别人对他的抱怨甚至是嘲弄。终于,我渡了雷劫,带着自己做的小点心去了他家门外。那时,他已是沧桑的老人,眼神空洞而木然。我将自己做的桃花酥给他,他吃了一口,忽然哭了。那时的他,脆弱的就像是一个急需要母亲保护的孩子。
我问他,如果时间可以倒回,他最想做什么?
他说,找一个喜欢的女孩子,过平淡如常的日子。
我问他,还要上战场吗?
他看着自己的残肢,没有吭声。
我问他,他想娶的女孩子是什么样的?
他看着我,指了指我。
我问他,我嫁给他好不好?
他说他老了,如果有下辈子,他会娶我的。
我告诉他,我记住了,我会等着他,等他下辈子回来找我。”
玉织将做好的桃花酥用纸包好,递到邢如意手上。
“意外吗?这就是我和他的故事,是不是跟你想象当中的有些不一样。”
“不一样的故事,也挺好听的。”
邢如意看着玉织不知道该说什么,就像她不知道玉织说的是真的她的故事,还是听来的旁人的故事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