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董令行站了起来,走到豆蔻跟前:“黄泉路上,裁云一定不希望碰见你。”
豆蔻抬头看着董令行。
“本案中,你只是一个帮凶,罪不致死,本官会依据我盛唐的条律对你进行处置。”
豆蔻眼中出现了一丝惊惧。
“豆蔻罪大恶极,请大人判豆蔻一死。”
豆蔻俯身,董令行却已经转身,回到了堂座上。
流放,且还是长途的流放,对于一个女囚来说,大概是比死更残酷的惩罚吧。她闭着眼,听完宣判,身子一歪,趴在了地上。
山峦间,离着两座坟茔。坟茔旁,是一座被圈起来的茅草屋,草屋里住着疯疯癫癫的碧莲。这草屋既是她后半生的安置之所,也是囚困她的牢狱。真疯也好,假疯也好,她这一生,都将在这山峦中度过。董令行安排了人,每隔几日就会上山给她送一些吃食,保证自己在任上时,碧莲不至于饿死在山上。至于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
得知豆蔻被判流放时,刑如意正与狐狸坐在小馆子里吃烤肉。肉是狐狸上山猎的,烤肉的器具是狐狸变化出来的。虽说调料欠缺了些,可刺啦啦的肉香还是吸引了不少食客的注目,甚至有些被勾起馋虫的直接喊着店小二也来一份一模一样的。
门前,两队差役交错而过,说话声落入了刑如意的耳朵里。
“这是……”
“与人合谋杀主的豆蔻姑娘。”
“今日流放?”
“可不是嘛,大人催着,说让赶紧给打发过去。”
“若我是大人,也不愿意看见她。”
“你们这是……”
“你们这位是杀主,我们这个更厉害,是谋害亲夫。”
“谋害亲夫?就这小女子。”
“若是一般的丈夫,她自然谋害不得,可她这个丈夫有些不同。”
“哪里不同,难不成特别窝囊?”
“窝囊不窝囊的咱们不知道,只听旁边邻居说,这女子的丈夫是个病夫,自打从娘胎里出来就一直病病歪歪的。这若是生在富贵人家,自然有汤药养着,可偏巧只生在了一个普通人家,爹娘凑合着,倒也给养大了。
养是养大了,可爹娘的身体也垮了,临去之前,给他寻了门亲事,娶了现在这个女子过门。说是娶妻,其实就是给他寻个后半生能照顾他的人。”
“这照顾着照顾着怎么就变成谋杀亲夫了?”
“这好人家的姑娘,能嫁给一个病秧子吗?这女子的爹是个赌徒,为了几两银子,就把女儿送到了这家当冲喜娘子。估摸着,这女子心里也是不大愿意的。这不,逮住机会就把自己丈夫给谋害了。”
“可有证据证明是这女子谋杀亲夫?”
“自然是有的,否则也不会被绑成这个样子带回衙门去。”
“说说看,我估摸着我们回来的时候,她这案子早了了。”
“是这样的。”衙役拉着另外几名一起坐在了小馆子的外头,至于两名女囚,则相互看着对方。“这女子的丈夫,已经病了许久,即便是左右的邻居,也不大看见他。今日一早,邻居就听见这女子在家中啼哭,且声音很是悲痛。邻居是个热心肠,就过去询问,看看有没有需要帮忙的地方。结果,被告知,说是自个儿的丈夫半夜里去了。
这女子的丈夫是个病秧子,真死了,倒也不算突然。眼瞧着女子哭得都站不起身子来,邻居便招呼着,帮忙处理一下。谁知,刚进屋,看见躺在床上的男人就愣住了。”
“难不成是死的太难看了?”
“一个病秧子,又死了几个时辰,自然好看不到哪里去。可让邻居愣住的不是这男人的死相,而是盘在这男子脖子上的绳索。”
“绳索?”
“对!这男子躺在床上,脖子上却缠着一圈绳索,绳索的一头系在不远处的窗子上。看起来,就像是他自个儿把自个儿给勒死的。”
“把自个儿给勒死的?”一名年纪稍小的衙役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这事儿,我也听过。我老家就有个常年生病的,家里穷,拖累不起,就趁着家人不注意的时候,将绳子的一头系在窗子上,然后打个圈儿把脖子给伸进去。待家人发现的时候,身子早就凉透了。那时候,我还小,不明白。我娘告诉我,这都是人给逼的没办法了,但凡还有些希望,谁都不会自己去走绝路。”
“这邻居原本也是这么想的。这年头,好人活着都不容易,更何况还是一个常年卧病在床的人。若换成了我是他,我估摸着也会寻个时机将自己给了断了。
邻居站在原地叹了几口气,越发觉得这个病秧子有些可怜,于是上前想帮他把生活给解下来。结果,这一解又发现了问题。”
“发现了什么问题?”
“邻居发现在这病秧子的脖颈两侧有几个指头印,且这印子还是留在绳索下面的。”
“指头印?”
“对,就是指头印,且还是十分清晰的指头印。这用绳索勒脖子是种什么感觉,咱没体验过,但之前倒是听府衙里的仵作讲过,说是脖子被绳索勒住的时候,人会难受的喘不过来气,而且会挣扎,甚至在将死的时候,有种想要放弃的求生的感觉。这个时候,多半会出现一些挣扎的痕迹,其中不排除用手扯拽绳索。可扯拽,也应该是这么扯的。”
讲话的衙役做了一个扯拽的动作,之后又做了一个用手掐住自己脖子的动作。
“可留在那个病秧子脖颈上的却是这样一个指腹向内的指印。”
“这是掐?”
“是掐。你们想想看,一个都要用绳索自杀的人,会在临死之前用手掐住自己的脖子吗?”
“也许是之前掐的呢。”小衙役又插了句嘴:“兴许这个丈夫最初是想要将自己掐死的,可尝试之后,觉得有些困难,就又起身,找了绳索,绑在窗子上,随后自缢而亡了。”
“不排除这个可能,所以在接到报官之后,咱们府衙里的仵作特意去验看了。”讲话的衙役又接连做了两个动作,一个是直接用手掐在了小衙役的脖子上,而另外一个则是用自己的双手掐住了自己的脖子:“喏,这被人掐和自己掐自己,是不是有些不一样?”
小衙役看了半响,才慢半拍的反应过来。
“你这意思是,这病秧子丈夫是被人掐死之后,又套上绳索的?”
“算你机灵,要不,咋能说是这女子谋杀亲夫呢。”衙役说着起了身:“得了,时候不早了,我们得赶紧把人带回衙门去。你们也尽早出城,这押送不是一日两日的事情。你们这回带的又是个女囚,路上少不得麻烦,可千万不要因为她错过了投宿的宿头。”
“如此,我们便也不再耽搁了。”
负责押送豆蔻的两名衙役与负责缉捕春儿的那两名衙役相互拱了拱手,然后各自分开。一路朝着城门口而去,另外一路则朝着衙门的方向走去。
“谋杀亲夫啊,这种案子倒是许久都没有碰到过了。”
刑如意目送着两队衙役离开,举着肉串儿轻轻咬了一口。
“要不,咱们再多待两天,看看这谋杀亲夫的案子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方才那衙役不是说的很清楚了吗?”狐狸伸手,抹去了沾在刑如意嘴边的油渍:“案情简单,估摸着那位董大人用不了一日就能审清楚了。”
“案情简单?我倒觉得未必。”刑如意咬下一颗烤的嫩嫩的肉:“那女子身上的确沾了不少的死气,但我瞧着不像是她那个死鬼丈夫的,倒像是她自个儿的。”
“你又好奇了。”
“好奇心,我是常有的。”刑如意将肉串递到狐狸跟前:“要不要打个赌?我赌这个女子等不到董大人提审,就会命丧牢狱之中,且送她去阎王殿的不是府衙里的铡刀,也不是刽子手手中的钢刀,而是一枚毒馒头。”
“这么肯定?”
“你忘了,你我也是在牢里待过的人。”刑如意冲着狐狸眨眨眼:“这牢里唯一能吃的,也是最好吃的就是馒头。至于旁的饭菜,不是馊的臭的就是硬的。
这女子虽穿着布衣,可你瞧见她的脸和手了吗?一看就是精心护养过的,那脸蛋儿差不多能掐出水来。还有,隔着老远的距离,我就闻到了她头上桂花油的味道。
从刚刚那几名衙役的对话听来,这女子家中并不富裕。这桂花油不同于一般的头油,此地不产桂花,所用的桂花油都是从外头贩过来的,价格一定不便宜。她一个寻常人家的女子,如何用的起这般金贵的东西?所以,我估摸着,这谋杀亲夫的背后,一定还另有隐情。”
“无非是这女子行为不端,贪图旁人家中的富贵,害死了自个儿的丈夫。”
“行为不端定是有的,但谋害亲夫的那个却未必是她。”刑如意盯着挂在那女子身上的一个香囊:“夫君且瞧着吧,这案子,还有些热闹可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