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庸道:“叔,我说句不好听的,没难度的活儿能轮到咱们吗?”
义婶从柜台后面出来:“小王说得不错!老头子,你这个人就是优柔寡断。这样,咱们先去看看,处理不了就回来呗。不试试怎么知道水深水浅。”
“行。”义叔点头:“小王,你跟那边联系,我带着你们过去看看。”
王庸高兴:“得嘞。叔和婶,咱们得先说好,这单业务一旦拿下来,我的提成不能少。”
“放心吧。”义婶说:“咱们公司啥时候差过钱。”
王庸兴匆匆去联系,义叔喃喃自语:“怎么总觉得不对劲呢。”
义婶骂:“你就是天生穷命,有机会也把握不住,瞻前顾后的,不像个男人。”
王庸和那边联系好了,让我们下午过去。这是大客户,我们没心思吃饭,收拾收拾东西,我开着车,拉着王庸和义叔按照地址开过去。
大老板住在江边别墅区,这地方就跟世外桃源差不多,住的全是富贾显贵,里面一水的古风建筑。我们通过门岗,进到别墅区里,找到了他们家。
一进门就震住了,这哪是别墅,整个一大宅门。前后两重院子,回廊带着前中后的两层小楼,后面还有游泳池和小花园,建筑风格仿大汉的古风,雄浑之余不缺温馨,一看就是出自名家之手。
王庸和我眼睛都直了,啧啧感叹,这得多少钱。
进到门里,正厅相当大,摆成了灵堂。大老板的遗像挂在正中的墙上,两边悬着挽带,柱子上分别贴着挽联,一拖到地,花圈、供品、火盆,那气势都快赶上国葬了。
王庸的朋友,把我们引到家属这里。坐在主座的是个雍容华贵的老太太,穿着一身黑色衣服,她是大老板的正妻。据说大老板一共有四个老婆,二奶无数,眼前这位是糟糠之妻,地位相当于集团王国里的太后。
老太太身后坐着两个儿子一个姑娘,全都扎着孝带,气色沉沉,眼睛哭得红肿。
义叔和老太太握手,递交名片。
老太太看了看,没太大反应。她是经历过很多世面和风雨的女人,神色淡然,对其中一个儿子说:“阿荣,你交接一下。”
那个叫阿荣的儿子站起来,做个手势,示意我们到一边说话。
来的时候听王庸介绍过,这是家族企业,老爷子是董事局主席,儿子姑娘都是集团里的中层干部,在董事会都有股份。
这个阿荣看起来不到三十岁,身上却有股上位者的气场,举止有度,非常干练。
他看看名片:“马师傅,是吧。”
义叔坐在阿荣对面,我和王庸如同哼哈二将一般站在他身后。
“马师傅,我也不瞒你了,我们家确实是出了解不开的怪事。”阿荣说。
义叔问怎么了。
阿荣说,怪事发生在老爷子头七那天。
按老规矩,头七要小辈儿守灵,老爷子的孙男娣女全来了。一晚上不能睡觉,要守着香火。这些年轻人熬不住性子,凑在一起打麻将打扑克。打到半夜,肚子饿了,有人想从冰箱拿吃的,用微波炉热热。冰箱放的位置也缺德,在灵堂后面,那人去拿吃的时候,路过灵堂。据那人后来描述,突然来了一阵风,吹的他后脖子发凉,长明灯不停摇晃。
灯火幽幽中,他看了一眼墙上的黑白遗像,心里咯噔一下,赶忙默默念,我就是来拿口吃的,您老有怪莫怪。
就在这个时候,他发现了不寻常的事情。
老爷子生前最喜欢吃汤圆,上岁数牙口不好,吃得就少了,可越不能吃他越想吃,据说临终前,老爷子最后一个愿望就是能吃上一口热喷喷香浓浓的汤圆。
过世之后,家里的后辈觉得自责,老人家这口汤圆终归没吃上,决定在灵桌的供品里,加一碗汤圆。
那人所看到不寻常之事,就是桌上作为供品的汤圆,出了问题。其中有一个,不知被谁咬了一口。碗里其它汤圆都是白色剔透的,唯独最上面这个,流出厚厚的黑芝麻,显得特别扎眼。
他一开始没反应过来,两秒之后,脑子嗡一下炸了,头发根竖起来。
他连滚带爬跑回去,吓得快尿了,把这件事告诉其他人,说老爷子可能回来了。
阿荣也在场,他第一个反应就是,胡说八道。可看那人的表现,真是吓得不轻,不像撒谎。他马上得出第二个推论,这个汤圆很可能被家里某个熊孩子吃了。偷吃汤圆的这孩子嘴是真够欠的。
一大群人凑到灵堂的供桌前看,果然,汤圆被吃了一个。
阿荣当时就急了,大声问这是谁干的,只要主动承认绝不责罚,可如果不说,一旦日后查出来,后果自负!
众人面面相觑,默不作声。
这时,忽然有人惊叫:“又少了!”
他们再去看,不知什么时候,又一个汤圆被咬开,流出浓浓的黑芝麻。这可邪了。阿荣也开始觉得不可思议,大家始终在一起,这么短的时间里,莫名其妙又出现这种事,不像是人为的。
一股阴风吹来,挽联瑟瑟抖动,灯火昏暗,灵堂里阴森逼人。大家互相看看,脸色都极为苍白。
老爷子的大儿子当机立断,马上给妈妈打电话。老太太倒是很稳重,告诉他们莫慌,让他们马上联系台湾殡葬团队里的师傅。
台湾殡葬团队操办完老爷子的葬礼后,人家拿着支票,拍拍屁股坐着飞机早就回去了。
台湾那边接到电话,鞭长莫及也没什么办法,沟通后提出一个方案,让在场的这些人尝尝灵堂上的供品,如果供品还有滋味,说明没有老爷子没有回魂。而一旦供品干涩难以入口,就说明老爷子真的回来了。
因为鬼食用阳间的食物,和人是不一样的,它们吸收的是食物里美味的精华。
第二十九章 斩鬼渡苍生
在场的人,你推我,我推你,谁也不敢吃桌上的供品。最后阿荣的大哥,也是家里的长子,身先士卒,拿起供桌上的橘子用手直接扒开,当着所有人的面咬了一口里面的果肉。
大家看着他,阿荣的大哥眉头一皱,“哇”一声把嘴里的果肉都吐出去,拿起桌上的水咕咚咕咚喝,把嘴漱干净。告诉大家,橘子一点味道没有,像是木头渣子一样难吃。
所有人都害怕了,难道头七回魂夜,老爷子的魂儿真的回来了?
阿荣赶紧和台湾那边联系,殡葬团队还算负责任,告诉他,会派高手到大陆为你们家善后,请静等佳音。
听到这里,我们面面相觑。义叔掏出烟丝,慢条斯理卷着,跟他时间长了,我明白他卷烟丝其实是辅助思考的习惯。
“然后呢?”义叔问。
“最麻烦的是,”阿荣迟疑一下说:“如果只是供品少了,那到也没什么。等到头七的第二天,我们去收拾老爷子生前的房间,门开之后,大家都傻眼,房间折腾得乱七八糟,像是有人住过,床单拖到地上,水杯里还有半杯水。这间房间自从老爷子去世之后,一直上着锁,没有人进过。”
王庸对义叔说:“看样,还真是回魂了。”
“师傅,这个世界上到底有没有回魂一说?”阿荣问。
义叔点上烟,吧嗒吧嗒抽了两口:“头七还魂是有一定道理的,死去的人往往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魂魄还以中阴身的形式存在,等到第七天,会回到生前的地方。我接待丧主的时候,都会嘱咐他们,如果家里人过世,最好是把家里的摆设重新设计规划,挪挪家具的位置,这样中阴身回魂会认不出自己住的地方,便不会骚扰亲人。”
“那我父亲真的是回魂了吗?”阿荣问。
“头七还魂也是需要一定条件的,”义叔耐心解释:“并不是所有的死者都会这样。要找到你父亲回魂的原因,还要你们提供更多的线索。老爷子在他过世之前,有没有反常怪异的举动?”
阿荣正待细说,这时门外来了一群人。来人的装扮简直晃瞎了我们的眼睛,来的是七名道士。一身红黄色的道袍,头戴道冠,两侧还有纶巾,个个背着行囊,风尘仆仆的样子。
工作人员赶紧汇报说,这七名道士不远万里,是从台湾来的,是台湾殡葬礼仪公司请来的世外高人,台南全真观的当家道士,号称全真七子。
为首的道士,估计还不到三十岁,留着小胡须,温文尔雅,玉树临风,他拿出名片递过来。
老太太看完,交给两个儿子。阿荣把名片给我们看。
这位道士叫玉师傅,道号悟元,是台湾殡葬礼仪协会名誉副主席,后面还有一串名头。都说外来的和尚好念经,他们一到场,我们就被冷落到一边。
老太太亲自接待这七名道士,供为上宾。阿荣随便叫了一个工作人员接待我们,而他则颠颠和这些道士打交道去了。
王庸在旁边纷纷不平,低声骂:“什么东西!什么狗屁道士,就是一群骗子。”
义叔不动声色,一口口抽着烟管,冷冷看着。
我们没有走,凑在旁边听,想看看这帮道士到底有多大脓水。阿荣把回魂夜发生的怪事跟道士们说了,道士互相商量,为首的玉师傅告诉老太太,头七还魂,中阴身回家,这种事可大可小。他们这次从台湾过来,就是为了给客户善后,具体方法是办一场名为“破地狱”,也叫“斩鬼王”的仪式。再来场超度,就能确保没事。
“破地狱是怎么回事?”我低声问义叔。
义叔摇摇头:“这种仪式我听说过也没见过,大概是港澳台那边的风俗。所谓‘破地狱’是应了地藏王菩萨的那句话,一歇之功能破地狱,取的是大慈大悲超度孤魂野鬼的意思。”
阿荣问玉师傅,我们需要准备什么?
玉师傅从随身行囊里取出一张纸笺,然后从笔筒里拿出毛笔,稍一思索,龙飞凤舞在纸笺上写了需要准备的东西,个个都是小篆字,清晰明白,字体圆滑饱满,像是朵朵绽开的梅花。
义叔点点头,赞了一声:“好字。”
我和王庸面面相觑,从这一手字来看,人家或许真不是什么骗子,有两把刷子。
玉师傅把纸笺递给阿荣:“仪式定在明天晚上八点,就在这座客厅。可以有宾客旁观,不过有几个禁忌需要注意。第一,作法时不能走来走去;第二,经期女人不能上香,太过污秽;第三,最好不要让十岁以下的孩童参加。”
阿荣答应一声,开始忙活去了。这里没有我们什么事,我们三人站在旁边显得有些尴尬,义叔要走。阿荣顺口邀请我们,明晚一起参加这个仪式,义叔点头同意。
义叔对这单业务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他之所以还过来,可能是想开开眼界,看看台湾同行是怎么做仪式办葬礼的。
我们三个出了大门,王庸突然道:“叔啊,我有办法夺回这单业务。”
义叔看他:“台湾道士很厉害,刚才我扫了一眼,这些人都是有道行在身的。都是同行,同吃这碗饭,没必要去竞争,开开眼就行了。”
王庸冷笑:“强龙还不压地头蛇呢,跑到咱们槽子里抢食吃,叔,你看我的吧。”
“不准胡闹!”义叔瞪他,径直上了车。
我们在后面,我嘻嘻笑:“铁公鸡,我知道你为什么这么积极了,这单业务做不成,你的提成也没了。”
王庸白了我一眼:“有些事说得那么直白就没意思了。”
业务没了,我们都没心情说话,闷闷开着车。在路上,一直沉默的义叔忽然开口:“其实这单业务不拿也没什么。”
“为什么?”王庸问。
“凭我多年的直觉,”义叔说:“这里肯定另有隐情,中阴身头七回魂,又是这么猛烈,吃供品糟践房子,非同一般。这种业务挣钱是多,同样也有很大的风险。”
王庸哼哼了两声,没有说话。
回到单位,义叔把事和义婶说了。义婶没当回事,她想的倒是挺明白,这样的大客户可遇不可求,重点还是做老百姓的业务,流程短,麻烦事也少,挣个踏实钱。
第二天跟着义叔跑了一家丧户,忙活一个白天。晚上我开着车,拉上义叔去接王庸。王庸在路边等着招手,我看到他戴了一双手套,奇怪,这小子皮糙肉厚,冬天没看他戴过手套啊。我随口问,手怎么了?王庸骂骂咧咧,说昨晚夜里黑,他没注意绊了一跤,两只手的手掌磨破了皮,怕见风。
我没当回事,继续开着车,我们三人很快到了江边别墅区。
来到别墅前,发现情形有些不太寻常。门口放着纸扎的两座金山,分列在门的两旁。进门后,院子里修了一条巨大的纸扎银桥,从门口一直到内宅前。
院里挂着灯,忽闪忽灭,冷风阵阵。黑漆漆院子当中的这座桥,阴森逼人,真像是阴间的奈何桥。
宾客们谁也不敢往前凑,绕边顺着回廊进到内宅。到了客厅,里面已经有不少人。灵堂被重新布置过,墙上除了老爷子的遗照,旁边还挂着道家三清像,供品香炉一大桌,最为扎眼的是前面的那片空地。
地上摆了一个莲花状的铜炉台,燃着火,火苗子窜起老高。铜炉台的四周围绕一圈,放着九块红色大瓦,每块瓦片上都贴着一张白纸剪成的脸谱。
每张脸谱的眼睛都是尖尖的三角形,嘴角上翘,看上去像是扑克牌里的大鬼儿,有种说不出的邪恶。
七名道士,个个手持桃木剑,一字排开盘膝坐在地上。为首的玉师傅对着铜炉里的大火,闭目诵经,嘴动得极快。
“铛铛铛”三声钟响,晚上八点,在场所有人像是被同时噤声,客厅里寂静下来。
玉师傅站起,手持桃木剑,围绕火炉转圈,嘴里念念有词,“鬼王挟阴魂,无主孤魂苦,我等七子在,斩鬼渡苍生!”
他一边念一边用桃木剑的剑尖点向铜炉。
莲花火炉毫无征兆中,一盆大火突然爆燃,火苗子一窜三四米高。在场所有人无不惊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