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型医院里,不断地有工作人员走来走去。我坐在靠窗的地方,这里的人还算少。我望着窗外,天已经大亮,但是天空之中。又是满满得一片阴霾。渝市的雨季,又要来了。我心里想着这句话,但却突然有人把他说了出来。宏杂池圾。
“渝市的雨季,又要来了。”
我猛地回头,和我说话的,竟然是沈承。我眯起了眼睛,站了起来。我没有想到,沈承竟然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他没有看我,双眼放空,望着远方。他的脸上的表情很复杂,但是我却看不出任何愧疚。
但仔细一想,父亲的确杀了沈承的父母。给他们一家带去了灾难。沈承只是报仇了而已,他又怎么会愧疚呢。如果要把李毅然和红衣分开的话,那么,杀了沈世康夫妇的,是李毅然。而杀了唐影轩师傅的,是红衣,做了那么多伤天害理事情的,也是红衣。
沈承的仇,的确没有报错,纵使父亲有天大的理由,杀人毕竟是杀人。
“为什么来这里。”我声音冰冷地说道:“人你已经杀了,难道他的尸体,你还要拿走吗?”
沈承摇头:“他的尸体,我没有兴趣。”
“那你为什么来这里,你难道以为我想见你吗?沈承,我不杀你,不代表我不仇恨你,我说过,等我处理完所有的事情,李家和沈家的仇,就该有一个了结。”我冷声说。
沈承扬起了嘴角:“你最终还是会杀了我和沈诺,是吗,既然这样,早动手和晚动手,有什么区别?”
我闭上了嘴巴,我没有回答沈承的话。沈承叹了一口气,又望向了远方的阴霾。我和他并肩站着,看上去不像是仇人,更像是阔别重逢的好友。时间过了很久,谁都没有开口,我的心里,突然变得无比的悲凉。
“沈承,你告诉我,你开心吗?”我问:“报了仇之后,你开心吗?”
沈承一动不动,他是不准备回答我这个问题了。
“这十几年,你生活在仇恨当中,我知道,你过的很累,沈诺也过的很累。我的父亲,对不起你们的,你们已经报仇了,但是你们还是开心不起来。你想过吗,你亲手杀了李毅然,大仇得报,可是,你失去的是什么?”我继续说。
“李可,你不用说了。我不想听。”沈承终于开口了。但是他一开口,就把我的话给堵死了。
只有我自己知道我说这些话的目的,我依旧想要说服沈承加入专案组,承担起专案组组长的职责。这个决定,完全是出于大局的考虑。我的心里很矛盾,站在我面前的,就是我的杀父仇人,他的妹妹,是我的杀母仇人。
我一刻都不想见到他们,可是偏偏让人觉得嘲讽的是,专案组能否成立,又完全取决于我的仇人。就算专案组真的成立了,我也不知道在今后的调查中,要怎么去面对沈承。但是,专案组必须成立。
我知道,我们,包括我们的父辈,或许都是被大阴谋利用的一颗棋子,他们的死,追根究底是因为这场惊天的大阴谋。可是,沈世康夫妇死在父亲的手里,父母死在沈诺兄妹的手里,却也是真的。
我叹了一口气,就算如此,我还是下定了决心,说服沈承,加入专案组。这也是我一开始就和沈承说,我们之间的仇恨和账,放到最后来算的原因。
可是,就在我准备继续开口的时候,沈承突然把他插在兜里的双手拔了出来。与此同时,沈承手上,多了一样东西。很小,当我看清楚的时候,我震惊了,眼泪瞬间涌上了眼眶,我一直强忍着,才没让泪水滚落下来。
沈承手上,正拿着一个小木偶。和在红衣女案中发现的几个小木偶不一样,和神秘男人交还给我的小木偶也不一样。这个小木偶,已经被雕刻完成了。他很旧,木头也有些发朽了,可是,它的轮廓却非常分明,它的双目,也非常有神。
栩栩如生的一个小木偶,刻着的人,我再熟悉不过了。那是小时候的我,这个小木偶,正是父亲刻出来,送我的礼物!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遗失了这个小木偶,我找不到它的踪迹了,不久前,我回到g市,还在家里翻箱倒柜地找这个小木偶。
可是,不论我如何寻找,它就是找不到了。就在我以为我要永远见不到这个小木偶的时候,我又见到了它,它又出现在了我的面前。我曾经以为,就算有一天我再看到这个小木偶,也一定是我自己从哪个不起眼的角落里翻出来的。
但我却从来没有想过,这个小木偶竟然会是别人交给我,我更没想过,小木偶竟然会是沈家的人交给我的。我愣愣地接过了沈承手里的小木偶。这个小木偶,承载的东西太多了,父亲已经死了,如今,我能承载思念的,除了父亲留下的刻刀,也就只有这个小木偶了。
我轻轻地摸着这个小木偶,这么多年过去了,父亲精湛的手艺还完好地保留在这个小木偶上。我手里的小男孩,嘴角微微上扬,瞳孔没有颜色,但是却非常有神,它正开心地露着笑容。
“它,为什么会在你的手里。”我问。
沈承:“它对你很重要。它不在我的手里,而在沈诺的手里。”
我一愣:“为什么会在沈诺的手里?”
“这要问你,而不是问我。在我的印象里,这个东西,在十几年前就已经在沈诺的手里了。”沈承对我说。
“十几年前,我们就已经认识了吗?”我问。
沈承突然面带嘲讽地笑了起来:“十几年前,沈家和李家的主人,都还是很好的朋友。你和我,你和沈诺,也从小就认识,李可,看来你丢失的记忆,此生都没有恢复的可能了。”
我的脑袋更加剧烈地疼了起来。
“我有印象,我能隐隐约约地想起沈家来,想起沈世康这个名字,沈承和沈诺,这两个名字,我也有些熟悉。”我揉着太阳穴:“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看到你和沈诺,我总觉得的,我们从来就不认识。”
沈承听了我的话,也微微蹙眉,似乎在思考着什么。就在这个时候,江军回来了,江军看到沈承,一个健步,拦在了我和沈承之间。对沈承,江军充满着敌意,他喝问了一声:“你想要干什么!”
沈承并不介意,他只是微微一笑:“不做什么。木偶我已经交还给你了,我走了。”
我马上叫住了沈承:“沈诺她,怎么样了?”
第754章 我不自由
这句话,我犹豫了很久才问出口。我不知道我该不该问,也不知道自己想不想问,在一阵纠结之后,我终于还是问出了口。沈承转过身,神色复杂地盯着我。江军也没想到我会问这样的问题。但他没有插嘴。
沈承很久都没有回答,我的心突然凉了起来。沈承说这个木偶,一直在沈诺的手里,她为什么会有这个小木偶,我想不起来了。但是,沈承一直对沈诺都态度冰冷,除非是沈诺死了,沈承才有可能在料理后世的时候,整理出这个小木偶。
“她死了吗?”我问。
沈承:“李可,不要骗了你的心。”
我说不出话来了,沈承对我摇头。他告诉我。沈诺没有死,只是沈诺,一直都没有醒过来。那三颗子弹,虽然打在了沈诺的背后,也没有直接打中沈诺致命的位置。可是三颗子弹,都进入了沈诺的体内。
沈诺重伤,昏迷至今,没有醒来。她剩下的,也只有一口气了沈承告诉我。没有人能确定沈诺是否能醒来,或许会在某一刻,直接断气,又或许,她将一辈子躺在病床上,永远也醒不过来。
说到这,沈承的语气并没有什么变化,仿佛受伤的那个人,根本就不是他的亲妹妹。沈承说木偶,是七叔派人整理沈诺房间时候找出来的。木偶被放在一个精美的盒子里,用什锦布挡着。
七叔拿到小木偶之后,让沈承把这个小木偶交给我。沈承也刚回到渝市不久。木偶就到了他的手里。他知道我在这里,所以就来找我了。而他会出现在这里的原因,也仅限于此。听沈承的意思,七叔好像真的已经焦头烂额了。
他一边担心沈诺的安危,一边要想办法对付四叔明里暗里的报复。看来。他已经暂时放弃了要再来抓我,把我囚禁起来的念头了。否则,他也不会让沈承把这个小木偶交给我。七叔也绝对知道很多事情,至少,他知道这个小木偶出自父亲之手,对我很重要。
沈承说完,又要走,但是我再一次把他拦下了。我大步走到沈承的面前,手里紧紧地攥着小木偶:“沈承,你想清楚昨天夜里我说的话了吗?”我指的是,他真正的仇人,并不是李毅然。我们都有共同的仇人。
说这些,都是在为沈承能够加入专案组做铺垫。
“我的仇人,只有李毅然一个人。”沈承突然对我说。
我简直有些无法相信,沈承这么聪明,我以为他会明白我说的那些话。我皱起眉头:“你真的感觉不到这当中有什么蹊跷吗?真正的布局人,才是我们的仇人!”宏杂池亡。
沈承摇了摇头:“真正的布局人根本就不存在,或许,每一个你认为的棋子,自己就是布局人。”
“既然这样,那就把所有的布局人都抓出来!”我咬牙。
“李可,你还不明白我的意思吗?杀我的父母,是李毅然自己的决定,你不会比我更清楚。”他对我说。
我不甘示弱:“那你告诉我,李毅然为什么要杀沈世康,沈世康为什么又甘愿受死?”
沈承不说话了,我走近了一步,和他面对面站着:“你说不出,是因为你自己也觉得奇怪。一个小木偶,你大可以派人给我送来,可是你却亲自来了,这是因为你心里愧疚!你在害怕你自己,杀错了人!”
“闭嘴!”沈承的声音一下子冰冷了下来,此刻的沈承,让人莫名地觉得非常可怕:“我并不愧疚,我也没有杀错人。李可,真相和我没有关系,我活着,只为了报仇!”
沈承说完,绕过我,大步地朝着医院楼道的方向走去。我对着沈承的背影喊:“沈承,我不知道为什么你会这样确定,但你还有心,用心去好好想想我说的话。”沈承的身形停留了几秒钟。
沈承头也不会地消失在了楼道的转角处,走前,他留下了一句话:我不自由。
我叹了一口气,拿着手里的小木偶,又坐了下来。江军把吃的递给了我,我摇摇头,让他先吃。江军没有拒绝,五分钟之后,江军把自己的那份食物解决了。
他问我,是不是真的不吃一点。我还是摇头,说没有胃口。
“李教授,你真的还想和沈承合作吗?”江军问我。
“我不想,但是我必须和他合作。”我回答。
江军:“沈承这么聪明,为什么就是不明白呢?”
“这其中,肯定还有一些原因。”江军说的没错,沈承很聪明,稍微一想,就应该明白才对。同时,我也想起了沈承刚刚走时留下的那句话:我不自由。一个多小时过去了,尸检还没有结束。
江军一直欲言又止,我知道,他一定在想要怎么安慰我。
“江军,我觉得我很失败。”我低着头,对江军说了这么一句。
江军马上就慌了:“李教授,你不要这么想,不是你失败,是敌人太强大了。”江军显然担心我会有不好的情绪,从而做什么傻事。我苦笑一声,让他放心。
“是啊,敌人很强大,强大到我连他是谁都不知道。”我的话里,充满着苦涩:“强大到,我感觉我无法抗衡,就算是以前的我,好像都没有办法抵抗,更何况,我正在一点一点地变成废人。”
江军:“李教授,你永远都不可能变成废人,就算是现在的你,还是没有人比的上的。”
我:“我留不住任何人。他们都一个一个地走了。就连我自己的命,我都没有办法留住。”
江军:“李教授,还有我和刘佳。只要我江军还在的一天,我就不会让你遇到危险,谁要伤害你,就踏着我的尸体过去。还有刘佳,她正在枯燥无味的研究室里研究着,你要相信她,她一定很快就能找到方法,恢复你丢失的那些记忆。”
我低下了头,不再说话了。
我盯着手里的这个小木偶,曾几何时,这个小男孩终日都很开心。当时的他,又怎么会想到将来有一天,他竟然会落得一个众叛亲离的下场。半天的时间就这样过去了,尸检已经结束,但尸检报告,却没有那么快出来。
我想要进尸检室,法医拦住了我。他问我是不是要确定进去。尸体已经剖开了,法医担心我看到血腥的画面,承受不住。我摇了摇头,直接进去了。江军没有陪我,我一个人进的尸检室。
尸检台上,红衣怪人身上的衣服已经被脱了下来,他及腰的长发也已经被剃去了。他的全身都暴露在尸检室里沉闷的空气中。尸检室的灯光很亮,亮得让人有些睁不开眼。我慢慢地朝着尸检台走了过去。
没有了长发的遮挡,也没有了诡异红衣的束缚,我无比清晰地看到了他的脸,他的身体。他的脸颊,完全凹进去了,颧骨凸起,好像要撕破他褶皱的皮肤。他很瘦,手和脚都要比常人细,就连胸前的肋骨都能看清轮廓。
他闭着眼睛,我走到他的面前,伸手摸着他额头上的疤痕。他已经被开膛破肚过了,尸检结束之后,他的肚皮又被缝了起来,这让这具本来就诡异的尸体,看的更加让人头皮发麻。可是,他是我的父亲。
我不知道我站了多久,我一直都盯着这具尸体看。
我知道,这一次,父亲真的死了。在几年前,我没有看见父亲的尸体,当时,我多希望能看父亲最后一眼,可是现在,我宁愿他早早地就已经死了。
第755章 红衣的尸检单
我在尸检室里,整整待了一个下午。站累了,我就坐在一边。直到夜里的时候,有人敲门了。门被推开,是江军,他满脸担忧地盯着我看。叹了口气,告诉我,尸检报告已经出来了,问我是不是现在就要看。
我点点头,无力地站了起来。走出尸检室,空气一下子变得清晰了起来,没有酒精味,没有福尔马林的味道。鲁南的手下和法医已经站在外面等着我了,有鲁南手下的帮忙,这次尸检,进行的很快。法医也是第一时间就进行鉴定和撰写尸检报告了。
法医把尸检报告书递给了我,我犹豫一下,翻开了。父亲的直接死因是脖子上的刀伤,但除此之外,父亲的身上还有很多伤。有新伤。也有旧伤。新伤有枪伤,也有不见血的伤口,这些都是在祠堂一战中留下来的。
而旧伤,是在上次库塔村一战中留下来。想起来,我还有些后怕。当时。强悍的江军已经打赢他了,后来,红衣被我们控制住。我询问自己的想要问的问题,而没有直接要了红衣的命,这才让他被人救走。
当初,我还很后悔让红衣跑了,可是现在想来,多亏当初他跑了,否则,我可能会亲手杀了自己的父亲。表层鉴定的尸检报告,和我观察的都一样,父亲的皮肤和肌肉都严重萎缩了。在手臂处,法医发现了大大小小的针孔。
皮肤和肌肉的功能退化,大量的被注射药剂,留下的针口,没有办法完全愈合。法医对尸体的内部成分进行了鉴定。果然,法医发现了一种被早就被某些国家列为违禁药物的成分,但在国内,对这种药物的研究还并不那么深入。
这种药物,从理论上来说,属于兴奋剂的一种。这是我们第一次从鉴定证据上,确认父亲长期大量地注射了兴奋剂。我继续往下翻,果然,父亲的嗓子严重地受损了,但并不是自然病变,而是人为。
嗓子受损,初步的原因被判定为喝下了某种带有腐蚀性的药水。至于是父亲自己喝下去的,还是别人灌进去的,就不得而知了。人已经死了,没有办法进行精神的鉴定,所以我推测父亲早就因为药物神志不清,后续又被畜牲化圈养,催眠洗脑的推测,没有办法证实。
畜牲化这个名词,原属于法理名词,但早就因为带有歧视意味被取消了,至今,几乎无人再提及这个词语。所谓畜牲化,是指发生在囚禁、限制人身自由案件中,受害者受虐待而使得精神不正常的名字。
这类案件,国内常有发生,而在东海往北的某个国家,更是频繁发生。这类案件,时常伴有强奸、人格侮辱等犯罪行为。
虽然没有办法证实,但父亲在几年前发疯,在死前反应怪异,似乎隐隐证明了我的这个推测。我叹了一口气,我继续往下翻,接下来的鉴定结果,让我震惊,让我愤怒,我瞪大了眼睛。
因为,父亲的体内,还有一种慢性毒药。这种毒药,发作的时间一般是二十四小时到四十八小时,一旦服下而没有及时就医,必死无疑。法医见我的表情如此,马上向我解释了起来。
“死者体内的这种毒药,从他服药的时候算起,到他死的时候终结,至少也有二十几个小时了。其实,就算死者不是死于喉部的伤口,他体内的慢性毒药,也会要了他的命。”我往后退了几步,险些站不稳。
这意味着什么,我再清楚不过了。红衣如果真的想死的话,他大可以自己直接动手自杀,完全没有必要服用这种慢性毒药。也就是说,毒药,不是红衣自己服下的。我立刻想到了当初在边省救走红衣,又在昨天夜里逃走的那道熟悉的恐怖身影。
唯一能骗红衣服下毒药的,只有红衣的同伙。他们在一条船上,红衣一定没有想到他的同伴竟然会想要杀了他。江军也发现了事情的不对劲,他问了我一句:“他们为什么要杀他?”
原来,就算沈承和唐影轩不动手,父亲也必死无疑。昨天的那个黑夜,注定是父亲的死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