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顿晚饭吃得出奇地和谐。
在和平友好的氛围下,高朗吃上了由六叔指点,倪曼亲自操刀的一餐饭。
这饭菜里有母亲的味道。
这让高朗感动。
当然,更让他感动的,是倪曼这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千金大小姐,居然有一天会为了他绑起围裙洗手做羹汤。
她今天束起头发的样子格外傻气,又格外可爱,有一个瞬间,高朗甚至希望这种日子能一直延续下去!
晚饭过后,倪曼又主动包揽了洗碗刷锅的任务。
这使得高朗和六叔终于有时间能坐下来,好好说说话了。
他们关了店门,在二楼的茶桌上烧了水、泡了茶,爷俩对面对坐在窗口。
这窗临街,红灯笼的光色溢进来,染在他们俩的半边侧脸上,就好似分了阴阳一般!
“点支香吧,干这么喝茶,有什么意思?”六叔寻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坐在竹椅里说道。
“香?!”高朗闻言一愣,不由抬头看他。
“在你身后的柜子里,第二格,用博山炉,配水沉香。”六叔说这话时的神态,突然让高朗觉得,他的身份并不是一个抬尸工那么简单的!
说他是抬尸工,倒不如说他像个隐世的道士。
这道理,就和少林寺藏经阁的扫地僧是一回事。
“怎么了?”六叔见他一直瞧着自己,便问。
“六叔,你为什么要去殡仪馆工作啊?”终于,高朗忍不住问。
“臭小子,怎么?你也嫌弃你六叔啊?”六叔一听这话,突然笑了。红光下,他一笑就是一嘴的红牙,看着不觉有些瘆人。
“不是,我就是有些好奇。”高朗连忙否认。
“殡仪馆有什么不好?这世上要是没有殡仪馆,人死了连个烧的地方都没有!”六叔叹了口气,突然严肃起来,“和死人打交道,有的时候,远比和活人相处更轻松。至少,他们没那么多尔虞我诈!”
“六叔,可你一直吃住在殡仪馆里,你不害怕么?”作为一个心理学家,高朗对六叔的心理状态很好奇。
理论上来说,在殡仪馆这样阴郁的地方工作,人的心情长期受到压抑,时间久了,或多或少会对人的心理状态产生一些影响的!
“怕什么?我从十八岁就在那里工作了。”六叔的手指轻敲了下扶手,又说:“这县城里,老一辈的人,死的时候,哪个我没伺候过?包括你家阿婆,也是我推她进的焚尸炉。”末了,他又补了这么一句。
“我的阿婆?”这句话让高朗心头一颤,心底的那个幻影不自觉再次浮现。
“是啊,”六叔点了点头,突然又感慨道:“她是个好人,就是死得时候太惨了……”
这句话说得没头没尾。
高朗听了正想要接着往下问,六叔却突然换了话题,抬头对他问道:“你妈给你的那册书,你看了吗?”
“嗯?”话题换得太快,高朗一时反应不过来。
“那书你要好好看,有什么不懂的,都可以来问我。”六叔眸光一沉,又加了一句,“那是你们家祖上传下来的手艺,要是断在了你的手上,祖宗们可不会放过你!”
这话说得叫人直起鸡皮疙瘩。说罢,六叔倾身向前,从茶桌上取了一小盅茶,喝了起来。
他倒是喝得悠然自得,却不知道这样的情境下,高朗的心正像战鼓似的,擂得隆隆直响!
“六叔,你等一等,我有东西要拿给你看!”高朗突然站起身,匆匆跑下楼,将那本《观落阴》取了上来。
他有些神经质地将手札放到茶桌上,然后迅速翻到有面具画像的那一页,指着它,问:“这是什么?这画的是什么?”
“你说这个?”六叔瞧了一眼他手指的地方,然后又别开眼,慢慢悠悠地喝起茶来。
“是啊,这到底是什么?我这两天,都快被这东西给逼疯了!”一看见这副面具,高朗地眉头就揪成了一团。
“这只是一幅画,它能怎么你了?”六叔的语气像是不相信他的话似的。
“我进医院前的那个晚上,我在二楼看到了这本书,然后就昏过去了,等我醒来的时候,脸上就画了这张面具!”高朗激动极了。
在他看来,这简直是一种诅咒!
有人故意把这种带有明显符号性的东西涂抹在他的脸上,为的就是要强迫他成为他们的一份子!
“你说什么?你的脸上画了这张脸?!”这一下,六叔的神色终于有了些变化。
他放下了手中的茶杯,警惕地往四下望了望,就好像这屋子里还藏着除了他们以外的第三个人!
“不应该啊……”他口中喃喃,终于拿起了手札,细看起来。
“是真的,他、他就用我的血,画在我的脸上!”高朗指着自己的脸,说:“我不知道他想干什么!这简直太疯狂了!”
“他……是谁啊?”六叔也跟着皱眉。看那样子,他倒像是真的不知道!
“我迟早会查出来的!”一片红光中,高朗与他对视着,好一会儿才说:“要让我查出来是哪个王八蛋,我绝不放过他!说到做到!”
他的声音不响,却充满了愤怒。
六叔见他这样,也没有立刻表态,只是任由手指在那纸面上轻轻地触摸着。
半晌,他才幽幽地开了口:“朗哥儿,你有没有想过,也许……这世上根本就没有你说的这个‘他’呢?”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高朗最反感鬼神之说。
“你知道,这东西,它究竟是什么吗?”终于,六叔用手点了点册子上的面具,问。
“是什么?”高朗好奇极了。
“其实观落阴,从来都不像你以为的那么简单……”六叔用眼神示意他坐下,这才幽幽地开了口……